曹炎烈的老婆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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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啸江湖[修]】第四章 郎情何如妾意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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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正犯愁,忽然听得一个声音高声道:“阳城长虹剑主鸿逸特来向玉蟾宫宫主蓝惠琦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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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蟾宫已有百十年基业,那飞檐叠嶂、曲水回廊初建时便极华美,经过这许多年的沉淀,又更多了几分古朴厚重。

  蓝惠琦把裙摆提得离地足有半尺,快步走在玉蟾宫的大道上。她身后紧跟着个同样是十三四岁年纪的小丫头,再往后隔着约莫两丈远是四个宫人,两两成行,也快步走着,却仿佛并不敢到她近前来。

  天似阴非阴,大道两旁的宫门宫室都在惨白的日光下与蓝惠琦一同一言不发地静默着,唯独那小丫头一面跑一面叫着:“宫主,宫主慢些走!”说着,她紧跑几步到了蓝惠琦身边,又低声道,“不然叫那老女人看见又要说你啦。”——这丫头名叫思暖,是玉蟾宫捡来的孤女,与蓝惠琦年纪相仿,与蓝惠琦一起在折桂阁里由蓝溪带大的,因而两人感情格外深厚。那魔教来的玉蝶日日拘管着蓝惠琦,蓝惠琦敢怒不敢言,思暖对玉蝶也有诸多不满,但凡没人的功夫,就同蓝惠琦一起叫她作“老女人”。

  “说便说,她连亲事都敢给我指了,说几句还不是常事么?”听得思暖这般说,蓝惠琦嚷了一句,却依旧是提着裙子快步往前走。思暖“哎呀”叫了一声,急道:“宫主宫主,你说话小心些罢,后头那几个都听着你的话呢。若是惹恼了那老女人,她又要去作弄老宫主了!——话说回来,这魔教少主来提亲……”这话倒是起了几分作用。蓝惠琦脚步慢了下来,声音也放低了,她凑到思暖耳边道:“多半是她安排的。——呸,不过是魔教教主夫人的丫头罢了,连个姓都没有的,如今竟骑到你我头上来了。待来日夺回了玉蟾宫,我定要亲手扒了她的皮!”

  眼瞅着蓝惠琦火气又上来了,思暖便不再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只瘪瘪嘴,故意耍了个脾气,道:“宫主,思暖也是个没姓的丫头,你这话我不爱听。”蓝惠琦自知失言,忙道:“是我不好。等来日夺回了玉蟾宫,我就叫我娘收你做义女,你就跟我一样的姓蓝,就是我的妹妹了。”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又问道,“思暖,你说我姐姐还活着吗?——那老女人说她烧死了,我娘也说她烧死了,可我怎么总觉得她还活着呢?”

  “宫主,别说这个了。”思暖低声道,“也别问。你如今能保住你跟老宫主的命已经是不错了,还是韬光养晦为好。——老女人到底是老女人,再过几年你正当盛年,她却该死了。”这时二人已到了折桂阁前,蓝惠琦“哼”了一声,道:“怕就怕那时候我多了个魔教少主当夫君。”说罢,她又把裙裾提起半尺,一步两个台阶地迈了上去了。

  折桂阁是玉蟾宫里头宫主的居处,取“蟾宫折桂”的好寓意,也有几分傲气在里头:玉蟾宫在这江湖之中,也如状元一般引人注目。只是如今的玉蟾宫被魔教控制着,风头已大不如从前;且如今的折桂阁是七年前烧毁后重建的,里头住的也不止她玉蟾宫宫主蓝惠琦,还有个凌驾于宫主之上的“老女人”玉蝶。蓝惠琦仰头看着那“折桂阁”三字,轻蔑地冷笑起来。笑罢,蓝惠琦就把心底的憋屈全发在了玉蝶派来监视她的四个宫人身上:“你们四个在外头等着,我不说话谁都不许进来,一步都不许动。我要是出来看见你们挪了地方,就把你们都杀了!”说罢,她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又回头把四人挨个瞪了一遍,这才带着思暖进到折桂阁里去了。

  折桂阁里头坐着个中年女人,约莫三四十的岁数,却未梳发髻,仍是个未嫁女子的发式;那微微有了些皱纹的脸上风韵犹存,想来年轻时当是个极漂亮的美人,只是她穿着绸缎衣衫,却是含胸低头,显得十分小家子气。反倒是年仅十三的蓝惠琦昂首挺胸,走得大方极了,若是再把那提起来的半尺裙裾放下,就当真是个一宫之主的姿态了。

  这中年女人自然就是掌控这玉蟾宫有七年的玉蝶了。

  玉蝶长了双漂亮的丹凤眼,可这双眼中却没什么神采,目光阴冷里带着几分呆滞,看着甚是可怖。她见蓝惠琦进来,就用这阴冷的目光打量着蓝惠琦,非但不起身行礼,反而开口教训道:“把那裙子放下来。”蓝惠琦皱了皱眉,毫不畏惧地仰头与她对视了片刻,才“哼”的一声,松了手,却仍挑衅似地与玉蝶对视。玉蝶却移开了目光,瞅着那裙摆缓缓垂下来,盖过了她的脚面,而后缓缓问道:“听说黑家少主提亲来了?”

  “什么‘黑家少主’,那不就是你家的少主么?”蓝惠琦嗤笑一声,“——那可是你家小姐同你家教主的亲生的儿子。”

  “啪嚓”一声响,玉蝶把茶杯落到了地上,细瓷杯子登时碎裂开来,同滚烫的茶水一起溅到玉蝶的裙摆上。她瞅瞅地上那一片狼藉,又瞅瞅冷笑着的蓝惠琦,不急不慌地道:“这碎了的杯子,是思暖你来捡,还是叫蓝溪来捡?”

  蓝惠琦脸上的笑登时僵住了。思暖忙不迭地抢上前去,跪在玉蝶跟前,温顺地道:“我来,我来就是。”话音未落,那玉蝶抬脚往她手背上一踩,她的手按在一地碎瓷片上,血登时把那滩茶水又染上了一片红。

  “宫主,我虽不会把你怎么样,可你若是叫我不痛快,我有的是法子叫你比我难受。”玉蝶站起身来,走到蓝惠琦跟前,笑道,“那黑家少主怎么样?”蓝惠琦咬牙切齿,眼里涌起泪来。她却不叫泪落下来,只恨恨地瞪着玉蝶,道:“你说怎么样他就怎么样。”玉蝶抬起一手来,手指自蓝惠琦那刚开的花朵儿一般的脸上滑过:“我说你二人很般配。”蓝惠琦动也不动,梗着脖子道:“那就般配。”玉蝶道:“那你为何不应了他的提亲?”蓝惠琦道:“我年纪还小,我现在不想嫁人。”

  玉蝶听得她这般说,脸上的神情愈发温柔,就如同娘亲对着自家的孩子一般。她道:“我昨日去看了蓝溪,她说你已十三了,叫我给你留意着如意郎君。”蓝惠琦瞪着她,可片刻过后便敛了目光,叹了口气,道:“你叫他明日再来,我应了就是了。”玉蝶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一面笑着,一面朝门口叫道:“怎么这般没眼力见?都不知道给你们宫主上茶来。”

  只听得门外应了一声“是”,接着一个绿衫宫人就端了茶上来,先奉了一杯给玉蝶,第二杯才递到蓝惠琦跟前。

  如今天热,端来的茶是凉好的凉茶。蓝惠琦抓过茶杯一仰脖喝尽了,重重把茶杯往那宫人手里一塞,转身就往外走,边走边道:“热得头疼,我回屋休息了。”思暖刚拾净了地上的碎瓷片,这时忙朝玉蝶行了个礼,小跑着跟上了蓝惠琦。玉蝶也没拦她俩,只是冲那宫人叮嘱道:“过两日黑虎教的少主再来提亲,你同宫主一起去见他;宫主的嫁衣也该做起来了——好歹是玉蟾宫的宫主,那嫁衣得配得上这身份才行。”那宫人一一应了。

  蓝惠琦听得愈发烦躁,偏生裙摆及地,走起路来着实碍事,她就又把裙摆提得离地半尺,带着思暖快步往自己卧房去了。

  她住的是折桂阁最里头一间偏屋,隔了一栋墙就是桂园,桂园再往后就是后头的山了。七年前她搬进这间屋子后,玉蝶就令人堵了折桂阁后墙上的门,如此一来,她就只能从折桂阁出入了,一举一动便都在玉蝶监视下。五年前,有一回她带着思暖翻过了屋后的墙,逃到桂园里玩了半个时辰,玉蝶以为她逃走了,气得发疯,立时差人把她抓了回来,又当着她的面把蓝溪毒打了一通。打那时起,蓝惠琦便再没动过逃离折桂阁、逃离玉蟾宫的心思了。

  她回了卧房,头一件事是找出金疮药,细细地给思暖受伤的手上了药,这才懊恼地道:“这老女人当真狠毒。也怪我,一个没忍住就把她老底抖搂出来,害得你被她拿来出气了。”

  思暖没说话,也没流泪。她静静地站了片刻,忽然道:“宫主,别管我们,逃跑罢。老宫主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嫁给那魔教的少主啊!”

  “那不成。”蓝惠琦想也没想就拒绝道,“我留下来不过是嫁人;可我要跑了,你跟我娘肯定都没命了。”说到此处,她挤出个哭似的笑脸,冲思暖道,“还得烦劳你跑一趟——那四个认贼作父的东西还站着呢,你去告诉她们,滚回去歇着罢。”思暖知道她的脾气,也不多提刚才的事,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蓝惠琦冲外头的宫人吩咐了一声,说自己头疼要睡觉,谁也不许来打扰,就关了门窗、拉上了帘子,屋里登时暗得如黑夜一般。她独个进了内室里点上了一盏灯,刚要坐在床边独自惆怅一会儿,一抬头却被那坐在床头的蓝衣宫人吓得一怔。

  曾经这玉蟾宫里头,穿蓝衣的宫人都是不会武的,穿绿衣的是会武的,地位却是相差无二;自打玉蝶当了家,她就叫她的亲信穿绿衣,不服她的都穿蓝衣。这些蓝衣宫人日日做些洗衣挑水之类的粗活,这也就罢了,还要受那些绿衣宫人的打骂,过得受气极了。

  可如今蓝惠琦眼前这个眼生的宫人身穿蓝衫,却大大咧咧地坐在她的床上,丝毫没有个当下人的样子。见蓝惠琦进来,她也不起身行礼,只举起手来,竖起一指在唇前,低声道:“嘘。”蓝惠琦不知怎的竟听了她的话,当真没大声说话,只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是谁?你是做什么的?玉蝶那老女人派你来监视我的么?”

  “我?我是老天爷派来救你的。”那宫人笑着从床上拿起一物,“你瞧瞧,这个你认不认得?”

  蓝惠琦定睛一看,只见她手里拿的是把长剑,剑身细长,剑格上镶着颗鸽子蛋大小的绿宝石,那剑柄、剑鞘在灯光下泛着幽蓝的光,莫名地叫人安心。

  “这……这是我娘的剑!”蓝惠琦低低地叫出声来,“——你是什么人?你怎么会有我娘的剑?”

  那宫人只是笑,却不说话;她站起身来,转身把那床上的褥子掀起一半来,稍稍摆弄几下,便听“咔咔”两声轻响,那床板向下打开,竟是个能容一人过的通道!而后,她不待蓝惠琦开口问什么,就指着那通道,道:“下去之后,你就什么都知道了。”见蓝惠琦迟疑,她就又笑道,“蓝家小妹子,我若要害你早就害了,何苦等到现在?时间可不多,你抓紧。”蓝惠琦又看了看她,一咬牙,伸腿迈进了那通道里,沿着梯子朝下去了。

  “过会儿要出来了就敲敲活板门。”那宫人又叮嘱了一句,伸手关上了那门,这暗室里登时暗下来。

  蓝惠琦定定心神,沿着梯子往下走,下了约莫一丈就到了地面上,斜着往下却还有台阶。沿着那台阶往下有个门,里头隐隐有光亮,蓝惠琦壮了壮胆子,沿着台阶走下去,进了那门。门里头是个空荡荡的暗室,有她半间卧房大小,除了进来的这个入口,还有个门,不知道通往何处;暗室墙上挂着一盏昏黄的灯,那灯下站着个人。蓝惠琦刚一进来,那人便抢上前来,一把抓住她双手,含着泪端详起她来。

  饶是七年未见、分别时自己也不过六岁,蓝惠琦只一眼,就将眼前之人同记忆里的对上了号。她立时紧紧地回握住那人的手,叫道:“姐姐!”说完这两个字,她又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哇”的一声,像个孩子似的号哭起来。

  ——站在灯下的正是玉蟾宫人打扮的蓝惠雪。姐妹二人分别了七年,如今在这暗室里见了面,自然是有许多话要说,有许多泪要流,可蓝惠雪知道轻重缓急,就胡乱抹了把泪,拉着蓝惠琦道:“现下不是哭的工夫,你快听我说:当年娘叫我从桂园后头密道里跑出玉蟾宫的,如今我也把你带出去。过会儿——”蓝惠琦好容易止住了哭声,却拿袖子擦着泪,抽噎道:“我、我不能走。”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蓝惠雪抓住妹妹的肩膀,登时发现她竟是那般瘦小,不由又是鼻头一酸,哽咽道,“魔教怎么可能就这样被你三言两语打发过去?——我如今是救不了玉蟾宫,可也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入了虎口罢?”蓝惠琦闻言连连摇头,而后就扑进蓝惠雪怀里,呜咽道:“姐姐,娘还被那老女人囚着,武功也没了。我要是跑了,她会把娘打死的!”

  蓝惠雪先前倒也想过:既然蓝惠琦活下来了,那么蓝溪应当也还活着。且鸿逸听她讲了玉蟾宫的事后,也曾这么说过,因而她心底原本也存了一丝娘亲可能还活着的期许。可如今乍听蓝惠琦这么说,她依旧是大喜过望,直激动得便落下泪来;接着她却想到蓝溪如今应当是被那玉蝶囚着,兴许还常常受折磨,心底的欢喜登时去了大半,心口也不住地疼起来。

  原本她想着,蓝惠琦多少也会些武功,她和沙莎二人带上蓝惠琦,无论是偷偷从密道走还是直接杀将出去,都是不难的;可如今想母女三人都平安逃脱就难了。时间紧迫,上头卧房里随时会有人来,蓝惠雪想了一遭,就对蓝惠琦道:“你先上去,我二人再想想法子。——玉蝶兴许还记得我的模样,可沙莎是生面孔,玉蝶未必认得她,有什么事,就靠她来告知我罢。”蓝惠琦哭着应了,又问道:“这折桂阁里外都有她的人守着,你们是如何进来的?还出得去么?”

  “你不必替我们担心,这间密室除了娘就只有我知道了。”蓝惠雪指指暗室里那扇门,道,“这条密道通到桂园角上一口枯井里,我们打这条路出去,小心一点,就不会被发现的。——你快些上去罢,洗洗脸,别叫人看出你哭过。”

  “哭过怎么了,都是被那老女人气的,没人觉得奇怪。”蓝惠琦恨恨地叨念了一句,忽然又道,“姐姐,有件事你们得小心:那女人对五行八卦有些研究,她读过那本残了的《蟾宫剑阵》,竟自己补完了,还叫玉蟾宫里的宫人都练了这套剑阵。剑阵共用上八人,每人的步法、招式都是拿八卦之理推出来的,有许多种变化;这八个人又分站八个卦象,合起来又是一个大的八卦,又有许多种变化,若是被困住了,着实难以击破。你们若是对上那老女人,切莫让他们结成了剑阵,在那之前就得逃开。”蓝惠雪对五行八卦知道的着实甚少,听得是一头雾水,只知道这剑阵厉害得紧。她点头应了,蓝惠琦就泪汪汪地道:“姐姐,我走了。”说罢,她又抱了抱蓝惠雪,才沿着那台阶上去,回了自己卧房里去,换了沙莎进暗室里来。

  蓝惠雪把蓝惠琦方才那番话学了个样,沙莎听罢,思忖了一番,道:“我倒是听懂了点意思……一点而已。结阵最讲究配合,我想着,若是击破其中一个,只剩下七个,那这剑阵自然威力大减,可以逐一攻破了。”说罢,她叹了口气,又道,“说来惭愧,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什么阵法哩。”

  “咱们的七剑合璧说到底也是个阵法。”蓝惠雪道,“六剑合璧比起七剑合璧要弱许多,五剑合璧比起六剑合璧又要弱许多,如此说来,你刚刚说的也确实有道理……”沙莎道:“道理自然是有的。只是你们这蟾宫剑阵里头的八人相辅相成,要从他们之中挑一个击倒可着实有点难。”

  “真要是被困进了剑阵里头,也只好试试这个法子了。”蓝惠雪道,“现下咱们先歇息,待三更过了,玉蟾宫里头守夜的人少些了,再去探路,看看能不能找着我娘。”

  于是二人在暗室里头轮换着休憩:一个睡着,一个就到那暗门旁去听着外头的动静。

  这半日里,蓝惠琦到折桂阁里吃了午饭,摔了个碗,找了外头监视她的几个宫人的茬,罚他们在日头下跪了半日;晚饭她是在自己卧房里吃的,同那个叫思暖的小丫头一起,二人边吃边低声骂玉蝶。蓝惠雪还记得这叫思暖的小丫头,当年蓝惠琦日日缠着她,思暖就紧跟在蓝惠琦后头,一口一个“琦姑娘”地叫着,甚是乖巧。如今她二人都长大了,思暖愈发稳重起来,蓝惠琦依旧锋芒毕露,却也知道疼人了,这两人相互关照,蓝惠雪看在眼里,又是欢喜又是心酸,不由又抹了把泪。

  吃过晚饭,那玉蝶忽然来了蓝惠琦卧房里。这时沙莎正睡着,兴许是做了梦,还喃喃地叨念了句什么,仿佛是骂“姓鸿的”,可把暗门底下的蓝惠雪吓得一身冷汗。好在那玉蝶没听见床下的动静,只端着架子做出个贤良样来,跟蓝惠琦说了几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之类的话。

  接着就听一个年轻姑娘道:“宫主,依我看,那黑虎教的少主黑啸风长得俊,武功又好,听说还读了不少书,不是个莽汉子。要是换作我呀,我立时就嫁了。”又一个怯怯地道:“就算是能跟着宫主嫁过去,日日只看着他也好……”蓝惠雪听出了这个声儿:这是白日里瞅着黑啸风红了脸的那个柳儿。

  “柳儿,你要是瞧上他了,你就也嫁给他算了。”只听蓝惠琦道,“到时我当了正妻,你就做个妾,也没什么不好的。省得到时你日日瞅着他,他却一眼都不瞧你,那时候你心里可就苦啦!”她刚说完,就听得“当”的一声响,是瓷杯重重放在桌上的声音。然后蓝惠琦疑惑地道:“玉姑姑,我跟柳儿说着玩,你怎么生气了?”

  前头几句话不像是蓝惠琦的脾气说得出来的。蓝惠雪开始时只当她是逢场作戏,给玉蝶个面子,演给别人看;听了后来这一句才明白了:她是话里有话,刺玉蝶来着。

  这玉蝶原本是黑无惧的夫人魏氏身边的丫头,跟着魏氏嫁到了黑虎教。当年玉蝶瞧上了黑无惧,自恃美貌,日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在黑无惧前头晃。可惜那黑无惧同魏氏恩爱非常,她白费了许多心思,黑无惧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

  这些弯弯绕绕蓝惠雪不知道,蓝惠琦却知道;不光蓝惠琦知道,这玉蟾宫里头的人大多都知道,还常在背地里议论。这时蓝惠琦的话说出来,除了暗门后头的蓝惠雪,在场的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可又不能说破;那玉蝶本就是来做样子的,这时也不好发作,尴尬地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便带着人匆匆走了。

  玉蝶一走,思暖就关了门,低声恼道:“宫主,你又这般信口胡说!——万一她又去作践老宫主可如何是好?”蓝惠琦大叫一声“啊哟”,懊恼地道:“我一时没忍住……思暖你怎么不拦着我?”

  蓝惠雪心念一动,悄悄地挪回暗室里,叫醒沙莎,又吹熄了灯,二人沿着那暗室的另一条道,打桂园角上那个不起眼的枯井里头出去了。

  桂园里头原本种满了桂花,到秋里时,当真是飘香十里,整座天门山都是桂香,可惜七年前折桂阁大火,后头桂园里的桂花也烧了大半,如今看去,只余枯枝败叶,甚是凄凉。玉蝶无心打理这些细枝末叶的,只把桂园的墙砌了砌,连个院门都没修起来,就这般放着了。这倒是合了二人的意:不论是那从外头通到玉蟾宫里的密道,还是这通到蓝惠琦卧房的密道,都在这桂园附近,如今桂园罕有人至,也没人看守,二人这几趟进出简直是再顺利不过了,只去宫人们晾衣裳的地方偷这两身衣裳费了些工夫。

  如今二人又是大大咧咧地打枯井里爬出来,分头朝折桂阁去了。——两人偷来的衣裳是一套蓝衫一套绿衫,自然扮的是不同身份的宫人,为免露馅,两人商量过后,蓝惠雪在地上走,而沙莎翻上屋顶去,自屋檐上走。

  蓝惠雪刚走了没两步,便有守夜的拦了她下来,道:“我瞧着你眼生,你叫什么?到哪去?你干什么去?”这两个守夜的姑娘看上去比蓝惠雪年纪还要小个一两岁,想来即便见过她几面,如今怕是也已记不清了。蓝惠雪便不慌不忙地托起拿缎子裹着的冰魄剑,低眉顺眼地道:“小的惠儿,是新来的,跟玉姑姑同乡。玉姑姑叫小的去她娘家拿这个来,小的找着了,即刻给姑姑送去。”这话倒是管用,那二人对视一眼,虽有些疑惑,却还是放她过去了。

  这般又遇着了两拨守夜的宫人,蓝惠雪都拿一样的话打发过去了。刚到了折桂阁大门前,远远地她就看见那玉蝶带了四个宫人,打着灯笼往远处走了。蓝惠雪心道:“思暖猜得不错,这厮定是受了惠琦的气,去拿我娘出气了。”这般想着,她就忙远远地跟了过去。

  深夜的玉蟾宫一贯是静的,如今也是如此。偌大的玉蟾宫之中,蓝惠雪能听到的,除了来往的巡夜人和玉蝶等人的脚步声,就只剩玉蝶头上发簪发饰相撞发出的叮当声了。

  那玉蝶的穿戴跟蓝惠琦、甚至当年的蓝溪比,论华美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偏偏走起路来低个头,摇摇晃晃,如同做贼一般,论气势别说蓝溪,就连蓝惠琦都比不过。她身后四个绿衫宫人跟当年的宫人一般带着兵刃,走起路来却也低着个头,迈着细碎的小步子,就跟大户人家调教有素的侍女一般。蓝惠雪不由摇了摇头,想起当年玉蟾宫里,个个都是侠女,走路都是昂着头,出了玉蟾宫,那都是受人敬的;而如今……想到此处,她心里隐隐作痛,却又不敢停下脚步来惋惜,唯恐一个不慎就跟丢了。

  那玉蝶沿着大路不慌不忙地往前走着。蓝惠雪跟在后头,很快认出了这是往存书阁去的路,心里虽有疑惑,却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遇到有人盘问就道“玉姑姑要的东西,叫小的即刻带给她”,除去有个仿佛是当年福缘坊里的孤儿的盯着她瞧了半天,都一路顺顺当当地就过来了。

  自打进了玉蟾宫,诸事都顺顺当当的,蓝惠雪自己心里都有些疑虑,可既已跟到了这里,她自然也不会退缩。她转身拐进通往存书阁的那条黑黢黢的小路,刚好看见玉蝶带的那四个宫人里最后头一个的裙裾消失在存书阁院子的门口。蓝惠雪站在路口,略略犹豫了下:这条路再往前是死路,只一个门通向存书阁外头的院子里,若是自己进去了,有人把这条路的入口一堵,那她可就成了瓮中之鳖了。

  刚犹豫了一瞬,她身后就有两个提着灯巡夜的过来了。这两个中有一个就是方才盯着她看了许久的姑娘,蓝惠雪生怕再跟她打照面,忙走了进去,却在存书阁门口停下来,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往里看了一眼。

  这一看可不得了:那院中石桌上还放着刚才那宫人手里提的灯,可院中竟是空无一人!

  蓝惠雪心里一惊,接着却想道:“玉蟾宫这般大,若是只有两条密道反倒说不过去了。——只是若是要进密道暗室去,为什么外头却不留人守着呢?”她正要往院中去探听,却忽然听得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有人喊道:“别让她跑了!”接着沙莎的喊叫声打一旁的墙头上传来:“蓝惠雪,快跑!”

  听见沙莎这一声喊,蓝惠雪登时知道坏了事;可她只说“快跑”,到底是往里跑还是往外跑?是跟她一块上墙去,还是在地上跑?

  这节骨眼上,蓝惠雪顾不上多想,转身往回跑,却被两个玉蟾宫人提着剑拦了去路;她转而要纵身上墙去,却又见两个宫人提着剑踏着房檐追来,把沙莎也撵得跳了下来。两人避无可避,只得往存书阁里跑去,可那存书阁里转眼间也多了四个宫人,正是方才玉蝶带着的那四个,只是却依旧不见玉蝶的影子。紧接着,后头四人也提着剑进了这院里,两人就被他们围起来了。

  “我从上头瞧见他们的埋伏了,叫你快跑,你怎么不听!”沙莎急得跳脚,“这边有八个人,我瞧着我们是要对上那什么什么阵了。”蓝惠雪埋怨道:“你叫我往哪跑?你自己不也被撵下来了吗?”她一面埋怨着,一面把冰魄剑拿出来,那先前包着剑的缎子却不丢掉,依旧拿在手里。几句话的工夫,那八人已默默地把她二人围在中间,拔出剑来指着她们,步调一致地围着她们缓缓转起来。

  沙莎先是愣了一瞬,接着笑道:“你们玉蟾宫的姑娘们好俊的功夫,这般转个几十遭,直转得我头都晕了,眼瞅着就要一头栽倒了!”蓝惠雪“呸”了一声:“你倒有心思说笑!”沙莎道:“要不然呢?哭么?”

  两人说话的当里,八人就不住地转着。这八个姑娘都是眉眼俊俏,身形轻盈灵动,愈转愈快之下,那长发同裙裾都飘扬起来,甚是好看;那八柄长剑却闪着寒光,带着杀意,叫人心惊。

  眼见得她们愈转愈快,沙莎道:“我还真有些晕了。”话刚出口,就见那八个姑娘忽然停下脚步来,接着听得一声轻响,左手边一位姑娘腾跃而起,长剑带着风直刺向蓝惠雪面门。沙莎“嘿嘿”笑道:“来得好!我不过说说罢了,可没真晕。”当即出剑格挡。而蓝惠雪认出这是冰魄剑法里头一式“仙人指路”,见这姑娘出剑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不由叫道:“好一招‘仙人指路’!”这一声好未叫完,那旁的七个姑娘也都使出招式来,各不相同,却又都是冰魄剑法里的招式。八人的冰魄剑法使得不算生疏,虽远比不上练了十几年的蓝惠雪,可八人步法精妙,这互不相同的八招又互为配合、互为补充,虽伤不到两人,却也叫两人无从下手破阵。

  两人刚招架过了这一波攻势,那八个姑娘的下一招又紧接着来了。虽然两人听蓝惠琦说过这阵法的厉害,可她说得糊涂,蓝惠雪听得也糊涂,传到沙莎这更是糊涂成了一团。两人只记得这蟾宫剑阵约莫是依着五行八卦来安排的步法,可究竟是怎么个安排也看不出来,只得见招拆招地应付,一时间存书阁前头的院子里刀光剑影翻飞,刀剑碰撞之声不绝,俨然成了战场一般。

  这般过了十几招,沙莎忽然道:“我怎么瞧着他们使得跟你是一路的武功?”蓝惠雪道:“这有什么稀奇的?玉蟾宫里宫人学的本就是冰魄剑法。”沙莎撇撇嘴,道:“你们蓝家这宫主当得倒是慷慨。”蓝惠雪立时还口:“你家那个叫霞儿的小婢女不也学的紫云家的心法么?彼此彼此了。”这般说笑着,二人却是丝毫没有松懈了应付剑阵。沙莎瞅了个漏子,抬剑架住一个姑娘当头劈下的长剑,侧过身来斜向上用力,只听“哧”的一声响,紫云剑沿着那柄剑的剑身划过,直劈向那姑娘握剑的手。那姑娘忙撤剑后退两步,纵身一跃,却是自二人头顶翻向对面去了;那其他七人都动起来,看似乱,实则不乱,片刻后,七人位置虽然换了,却依旧是个同方才一样的剑阵。

  蓝惠雪迎面站着的姑娘约莫十八九岁,看着有几分眼熟,仿佛也是当年在福缘坊里养大的。那姑娘听得二人对话,看看蓝惠雪,剑招便慢了一拍,叫道:“——雪姑娘?”蓝惠雪想了几遭也没想起这姑娘的名姓,一个愣神却险些被削去了半片袖子。她一面应付着当头砍来的剑,一面叫道:“是我!——诸位姐妹快别打了,我是蓝惠雪,是蓝溪宫主的女儿!”

  一个姑娘嗤笑一声,道:“蓝溪冥顽不化,想带着我们玉蟾宫这么多人一同去死哩,你既是她女儿,又会是什么好东西?”说罢,她忽然喊一声:“坤阵!”那几个姑娘边使着招式,脚下却又变换了方位,摆出个跟之前相仿却又不尽相同的阵来。

  这《蟾宫剑阵》本是极精妙的一套功夫,是玉蟾宫初建之时同冰魄剑法一起传下的。成阵的八人步法各自以八卦步为基础而成,八人的位置则又按八卦之理安排。原本的《蟾宫剑阵》分为八阵,各有不同用处:四阳卦阵对外,四阴卦阵对内;乾坤二阵杀人,震巽二阵伤人,坎离二阵驱逐,艮兑二阵围困。许多年前,这《蟾宫剑阵》不知怎的遗失了半本,只留下了坤、巽、兑三个残阵;这多少年来玉蟾宫里又甚少有精通此方之士,这剑阵也就渐渐失传了。那玉蝶对这易理八卦多有了解,把阵法还原了来教与玉蟾宫人,她虽然她武学造诣不高,只还原得出步法站位,补不齐那该使的招式,倒也算做了一桩好事了。

  只是如今这“好事”却对两人不利:杀人的坤阵既摆了出来,那几个姑娘使的还是冰魄剑法,可合在一起,境况登时凶险倍增。蓝惠雪、沙莎二人同在阵中,后背相对御敌,饶是如此都有几次甚是凶险,长剑险些要刺中二人要害,想来若是只有一人在阵中,怕是早就命丧黄泉了。局势这般紧张,蓝惠雪却还一面招架,一面不住地劝道:“姐妹们有话好说,快别打了!——那玉蝶才真真是恶人,她带着玉蟾宫暗地里投靠了黑虎教,如今又打着缔结姻亲的名头好名正言顺地替黑虎教办事,统统都是那魔教教主的安排!姐妹们,万不可同邪道同流合污啊!”

  方才认出她的姑娘稍稍犹豫了下,可旁的不买账。一个嚷道:“谁跟你是姐妹?”又一个道:“我瞧你才是邪道!”蓝惠雪道:“那黑虎教惯是无恶不作,逆之者亡,江湖人都称之为‘魔教’,可不就是邪道么!——你们且想想,曾经我玉蟾宫可也没这么多规矩条框,穿绿衣裳的怎的就比穿蓝衣裳的高一等了?”方才说蓝惠雪是邪道的那个叫道:“依你的意思,我们同那些蓝衫低贱人一般了?”蓝惠雪定睛一看,这八人果然都穿的绿衫,登时在心底连呼失言。

  沙莎“呵”地冷笑一声,道:“蓝惠雪,我瞧你也别同他们废话,他们乐意朝那魔教伺候人的丫头卑躬屈膝便叫他们去好了,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哩。”那姑娘闻言气得柳眉倒竖,叫道:“你算老几,轮得到你对玉蟾宫指手画脚!”沙莎反唇相讥:“你又算老几,凭你这等奴颜婢膝之人也敢妄称玉蟾宫的名头?”她一面说着,接连使出几招来;那姑娘功夫上却是差了许多,说着话便使不好招式了,若不是剑阵精妙,有旁边两人及时相助,她怕是早死在沙莎剑下了。

  摆剑阵的八人工夫都是差不离的水准,一见这等形势,他们就任沙莎如何挑衅、蓝惠雪如何劝说都不再说话,只一门心思地对付起二人来。

  这般斗了一会儿,依旧是不分上下:坤阵凶险,可阵中的两人不但没丢了命,连伤都还没伤着;可她二人也无法从这剑阵之中出去,局势十分被动。好在八个姑娘功力较浅,这一通缠斗下来,动作渐渐慢了,也显出疲态来。沙莎就道:“你拖住他们,我突围试试!”

  蓝惠雪应了一声,忽然转守为攻,长剑一振,已到了一个姑娘脖颈之前。那姑娘忙后退两步避开剑锋,她左手边那一个则使出一招“冰天雪地”来,长剑自左下划向右上,又画半个圈儿到蓝惠雪腰间,再横劈一剑。一般人来不及躲闪,即使不被那第一剑在身上开出道大口子,也得叫第二剑劈成两截,可如今这世上最熟悉冰魄剑法的也就是蓝惠雪了,虽然她想不分明这剑阵,却也大致推得出她们会用何招式来对付自己。如今见那姑娘使出这一招来,她并不恋战,脚尖点地,倏地向后疾速退开,却是避开了剑锋,精准地撞进身后一个姑娘怀中。

  乍看她是退得猛了,侥幸才没被几柄利剑戳成筛子,可她撞到那姑娘怀中后,把身子一侧,手臂向后一背,就拿剑柄去撞那姑娘的志室穴。这一下还未撞到,旁边两柄剑却先到了,被撞的姑娘也反应过来,抬剑去抹蓝惠雪的脖子;蓝惠雪忙一矮身,像个泥鳅般打这姑娘手臂间滑脱了。接着,她先往右虚晃一招,接着朝左刺出一剑,再接着把一直攥在手里的那块缎子兜头罩到一个姑娘头上,又一个翻身到了前头几人跟前。这几下都是来势汹汹,可不待真伤到人,她便抽身回撤,也丝毫不给其他人伤她的机会。

  那摆阵的八人被她这样一通胡乱的打斗搅得一时不知所措,阵脚也有些乱了。沙莎便趁机瞅准那个认出蓝惠雪的姑娘,提剑刺去。剑光一闪的工夫,蓝惠雪忽然福至心灵,方才想不起来的那名字也想起来了。她高声叫道:“春娇,我娘不当宫主后,福缘坊怎么样了?”

  蓝溪心善,见着被丢弃的孤女便抱回玉蟾宫来养大。因念着相聚即是缘分,又想着这些孩子长大能过得好,她便把那养育孤儿之所取个了好名,叫福缘坊。而自打七年前玉蝶当了家,玉蟾宫再没管过外头的孤女,福缘坊也便荒废了。

  春娇自小被玉蟾宫养大,虽说后来受了玉蝶的蛊惑,可这时乍听得这么一问,登时便是一个愣神。而就这一个愣神的功夫,那紫云剑疾冲至她身前,剑光闪动,“嗤”的一声轻响便刺进了春娇肩头。沙莎接着便抽回剑来,格开左右迟来的两柄剑;那春娇却“啊”的一声跌倒了地上,肩头血如泉涌。

  七剑合璧终究比这蟾宫剑阵高明了一截:七剑能合璧,六剑也能,五剑、四剑、三剑、两剑,各有各的成阵方法;而这蟾宫剑阵只有八人该如何配合,却不曾有过七人、六人该如何配合的说法。八人少了一人,八卦少了一卦,剑阵登时破了。

  沙莎笑道:“人家会摆阵,我们的阵也该摆出来看看了!”蓝惠雪道:“正是如此!”说话间便摆出双剑合璧的架势来。——两人一个使的是虚虚实实的紫云剑法,长剑飞快地舞动,如同一团云雾般把周身护得严严实实;一个使的是至阴至柔的冰魄剑法,一柄铁铸的剑就如同绸缎般灵巧得不可思议。饶是这两种几乎可说是截然不同的剑法,在双剑合璧精妙的配合之下,两人竟如同成了一个人一般——成了一个四手四脚的绝世高手。那七个姑娘若论单打独斗,绝不是二人的对手;如今即使以多对少,在双剑合璧之下却也毫无还手之力。那两人下手时都有分寸,几个姑娘的性命都没伤着,多是伤了腿脚、手臂,都暂时无法动弹了。

  “得罪了,诸位姐妹!”蓝惠雪收了剑,一边扶起春娇来,点了她几处穴道止了血,一边道,“诸位且想一想:咱们玉蟾宫多少年来一直是江湖里拿得出手的名门正派,我玉蟾宫里的姑娘各个也都是豪侠之士!可如今呢?——一个个如大户人家的使唤丫头一般,走路不敢昂首挺胸不说,竟还替魔教里的丫头办起事了!”那八人都没言声,不知是在思量她方才这番话,还是受了伤说不出话来。蓝惠雪叹了一声,声音缓和下来,又道:“你们八位里,在福缘坊里长大的绝不止春娇一个。当年玉蟾宫养活孤女、行侠仗义,行的都是善事,可如今呢?——若是琦姑娘嫁了那黑虎教的少主,来日玉蟾宫就要为黑虎教驱遣了,到那时可要被逼着做些杀人放火的勾当了!”

  春娇靠在蓝惠雪肩上,登时流下泪来;有几个姑娘脸上也现出动容的神情来,想来跟随那玉蝶也只是叫鬼迷了心窍,或是大势所趋,心底却不坚定,也并不曾细想过什么;可仍旧有一个伤了腿瘫在地上的冷笑道:“黑虎教就快要一统江湖了,偏要同他作对,岂不是以卵击石?你等想死便去死罢,我们且想活着哩!”

  沙莎走上前去,一把揪起那一个的衣领,刚要说话,忽然就听得存书阁的屋檐之上传来个青年声音,道:“我若是你,我就不说这等话。要是旁边那两个姑娘生起气来,当时就杀了你,那才真叫以卵击石哩。”

  众人都吓了一跳。——方才只顾着打斗、劝说,竟谁也没发现屋檐上坐着的这个戴斗笠的黑衣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沙莎第一个反应过来,仰头问道:“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自然是打房顶屋檐上走过来的。”那青年道,“这剑阵这般简单,你们竟在里头纠缠了这么久,我看都看累了。”

  “‘这般简单’?”沙莎不忿起来,“你倒是来破一个我看看?”

  那青年道:“这坤阵巽位上的丫头第十二招上有个破绽,你若是瞧出来了,那时候这阵就破了,可不简单?”

  蓝惠雪细细回忆一番,虽然分不清方位,可确实想起来,约莫十一二招上,有个姑娘使的一招“仙人指路”十分不妥,该使一招“百凤回巢”才对。只是当时她二人什么门道都没看出来,头脑里都如糨糊一般,竟没抓住这个缺漏。沙莎也想了一想,忽然一跺脚,仿佛也想到了这一点,却依旧嘴硬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若是你我换换位置,那我也看得出来。”

  那青年短促地笑了一声,站起身来,俯视着众人,道:“你说是便是罢,我没心思同你们纠缠。这玉蟾宫今日的好戏还多得是,不止这一场。”说罢,他打屋檐上纵身跃起,直从众人头顶越过,落在了院子的墙头上;他并不停歇,只在墙头借了个力,便又朝着玉蟾宫大门的方向跃去。这般几个起落,他的身影便融进了黑夜里看不见了。

  这青年轻功甚好,这几下功夫几乎毫无声息,也怪不得他夜入玉蟾宫没被人发现了。只是那声音蓝惠雪听来有几分熟悉,细细想了一遭,忽然想到:这是巨木寨里那位唐大侠。她不由心道“真是巧了”,嘴上却没多说话,只是问春娇道:“春娇,你知不知道玉蝶把我娘关在哪了?”

  春娇张了张口,还未说话,那个伤了腿的姑娘忽然一甩手,便有暗器朝着春娇飞来。蓝惠雪忙伸手去接那暗器,却不想手刚触到它,它便“啪”的一声炸了开,小院里登时弥漫起一股杂着药香的烟尘来。

  “你耍什么花招?!”沙莎拿袖子掩住口鼻,一把揪住那姑娘,叫道,“别想跑!——啊!”这后头一声惊叫是她看清那姑娘面容后发出的。只见那方才还嚷着自己“且想活着”的姑娘,如今双目圆睁,七窍流血,眨眼工夫竟已死了。烟尘很快便落了地,再看时,不论是春娇还是剩下几个姑娘,都是七窍流血而亡。

  两人骇然,却又是不解:刚刚沙莎掩住了口鼻,可蓝惠雪生生吸进了不少烟尘。若说那烟尘是致命的毒药,却为何蓝惠雪没有毒发致命?

  那股药香还未散去,方才八个大活人如今却都没了气息。想当年,玉蟾宫里偶尔不幸出了一两个罪大恶极的败类,那也不过是众人合力捉了回来,依宫规处置,最多也就是废去武功,关在地牢里了此残生,如今却不知怎么竟有如此恶毒邪门的毒药!蓝惠雪又气又怒,却忽然想到:那地牢的入口,可不就在这存书阁里么?

  想到了这一节,蓝惠雪缓缓把春娇的尸身放在地上,然后霍地站起身来,提了剑就往存书阁里冲去,嘴里叫道:“玉蝶,我知道你就在地牢里头,快把我娘放了!”沙莎不明就里,也忙跟了上去,疑惑地问道:“地牢怎么在这放书的阁楼里?”

  存书阁不大,孤本、珍本都在二楼里放着,一楼只靠墙放了几个到屋顶的书架子,摆了满满的书。蓝惠雪往四周瞅了瞅,没见着有人,便冲到最左边的架子旁,把几本书抽出来,敲了敲那架子,又把书放回去。这般折腾了几下,便听得“咔嗒”一声响,接着楼梯后头就打开个暗门来。

  “你们玉蟾宫好怪的脾气,地牢建在书斋里。”沙莎看得眼都直了,“——这玉蟾宫里有多少密道?”

  蓝惠雪没言语,提着剑就冲进去了。沙莎叫了一声:“小心有诈!”忙也跟了上去。

  两人进到密道里,拐了几个弯,绕过一堵挡光用的墙,再下几道阶梯,就到了那弥漫着一股霉味的地牢里了。地牢的大小约莫就是存书阁加上外头院子的大小,里头用铁栅栏隔出了五个囚室来。两旁四个较小的囚室都空着,里头铺着些个稻草,墙上也没点灯;尽头那个大的囚室里点着盏昏暗的灯,照亮了里头囚着的两个女人。

  一个是打扮得光鲜的玉蝶,正一脸阴沉地看着二人;另一个头发花白,穿着褴褛的单衣匍匐在地上,想来就是被玉蝶囚禁着的蓝溪了。

  从存书阁下到地牢里来并没有几步路,可蓝惠雪停在地牢中央时,却是喘着粗气的,握着冰魄剑的手也颤抖着,指节都发了白。她死死地瞪着玉蝶,眼中的恨意若是能化作烈火,玉蝶怕是早就被烧成灰了;而那玉蝶同她对视着,脸上阴沉沉地,一双丹凤眼如同长在死人脸上一般,毫无神采。

  二人就这般互相看了一会儿,玉蝶嘴角扯了扯,眼睛一眯,温和地笑起来,先开口道:“雪姑娘,七年不见了,你可好啊?”

  匍匐在地上的人听到她这一句,忽然打了个激灵,接着就挣扎着伸出两手,紧紧攥住那铁栅栏,拼了命一般支起身子来。她的衣袖顺着手臂滑到了手肘上,露出来的枯瘦小臂上满是鞭痕;那花白头发下是一张憔悴的脸,嘴唇裂了口子,脸颊上有渗血的伤口,额头上有一大块瘀青。

  她瞅着蓝惠雪,瞪大了眼,叫道:“雪丫头,别管我……快走……带琦儿走!”

  便是在七八年前,蓝惠雪都有十来岁的时候,蓝溪依旧看起来只有二十几岁一般,是人们口中那个“武林第一美人”。十年养儿育女的辛劳没夺去她半分的光彩,可如今不过七年,她已如同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妪,瘦骨嶙峋、形容憔悴,就连声音,都变得嘶哑干涩了。

  蓝惠雪深深吸了口气,忍住已涌到眼眶里的泪水,叫道:“娘,你等着,我这就杀了这个女人。琦儿和你,还有玉蟾宫,我都会救的。”她话未说完,玉蝶便仰头哈哈大笑,边笑边拍起手来,叫道:“好一个母女情深!——可是雪姑娘,如今我二人锁在这间囚室里,我是出不去了,可你娘也出不去;你杀不了我,我却杀得了你娘。”

  “你这女人还敢猖狂!”沙莎一声断喝,冲上前去,举起紫云剑,冲着那铁栅栏就是叮当一通乱砍。想那七剑的七把宝剑都是世间罕见的神兵利器,削铁如泥,却不想紫云剑砍在这铁栅栏上,只听得叮叮当当的响声,见得有火星飞溅,那栅栏却是毫发无伤。

  玉蝶退到了最里头,紧贴着墙站着,笑道:“紫云剑主,莫要白费力气了,这可是玄铁打就,原先专用来锁十恶不赦之人的。任你拿着何等的神兵利器,要劫狱也是万万不能的。”沙莎恨恨地收了剑,玉蝶就转向蓝惠雪,依旧是温和地笑着,用讲故事哄小孩一般的口吻道,“雪姑娘,外头那八个没用的东西是不是死了?你想知道是怎么死的么?”

  沙莎厉声喝道:“别卖关子,快说!”玉蝶笑盈盈地看了看沙莎,缓缓地道:“有种药,叫作跃龙丸,吃下去,就会融进人周身血脉里;还有种毒,叫作降龙散,常人挨着了是没事的,可若是吃过跃龙丸的人挨着了……”

  蓝惠雪跟沙莎登时就明白了:她给玉蟾宫里的宫人都吃了跃龙丸了。

  这一明白过来,沙莎登时就冷笑道:“你这等没人性的凉薄之人,倒也难得那嘴硬的丫头肯为了你去死了。”

  玉蝶闻言却是怔了一下,接着脸上忽然现出了然的神色来,依旧笑着道:“我只给那些不信我的人吃了跃龙丸。——信我的那些人,我是把跃龙丸研成了粉,加进饭菜里叫他们吃下去的。”

  这女人好毒的心!

  沙莎脸上现出怒色来,可还未及发作,玉蝶就愈发温和地笑着,朝着蓝惠雪道:“你娘的饭菜里,自然也是有的。”

  蓝惠雪咬着牙,只死死瞪着玉蝶,却不说话;沙莎却急起来,叫道:“你——”

  “我有跃龙丸的解药。”玉蝶打断她的话,眉眼弯弯,声音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只是若想救蓝溪宫主,你们得拿一条命来换。”

  沙莎、蓝惠雪都瞪着玉蝶,玉蝶却只笑吟吟地看着二人;三人都没说话,唯独蓝溪声音嘶哑地叫道:“我……命不长久了,雪丫头,听话……快走……”

  蓝惠雪哽咽了一下,偏过头去不看蓝溪,冲玉蝶道:“你说怎么换吧。”玉蝶打怀中摸出三包药来,一个个数过来道:“这一包是降龙散,这一包是跃龙丸的解药,这一包是剧毒的毒药。我给你一炷香的功夫考虑:你二人若是有一个吃了这毒药,我便把解药给你娘吃了;不然的话……”她说话的功夫,蓝溪就淌着泪,哀哀地恳求道:“雪丫头,听娘的话……”

  蓝惠雪全然不理会蓝溪。她只想了一瞬,就走上前,把沙莎推到一旁,把手伸进了囚室里。

  “蓝惠雪你疯了!”沙莎一把抓住蓝惠雪的肩膀,“这女人诡计多端,你吃了毒药,若是她不肯给你娘解药该如何?”

  “那我死前也要带上她一起死。”蓝惠雪把沙莎的手推开来,坚决地道,“若是没有我娘,自然也就没有我。——我娘这个样子,武功怕是早就废了。我死之后,冰魄剑就传给琦儿。”她向沙莎交代这些话的工夫,玉蝶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把毒药塞进她的手中,忙又后退到了二人的剑能够到的范围之外。蓝溪疯了似的挣扎着要去抢蓝惠雪手中的毒药,可不待她扶着栅栏站起来,蓝惠雪已撕开那包着药的纸,一仰脖,把毒药尽数吞了下去。

  

  话分两头。彼时天边刚泛起一道白,思暖敲敲蓝惠琦的屋门,叫了一声“宫主”,轻手轻脚地推门走了进来。而蓝惠琦披散着头发,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定定地看着她,低声道:“我睡不着。——你怎么也起这么早?”

  同只穿着里衣的蓝惠琦不同,思暖衣裳穿得齐齐整整,脸上是平时少见的严肃神情。她关了门,走到蓝惠琦跟前来,压低声音道:“宫主,你先别说话,听我说:那魔教少主已然带人上山来了,再过约莫两刻钟就会到宫门口。雪姑娘跟紫云剑主如今在地牢里同那老女人对峙,老女人的爪牙已把地牢包围了。我这就去找咱们的人,把雪姑娘他们救出来;宫主你也快些打扮上,去拖住那魔教少主,万不能让他看出这宫里的乱象来——若是他带了人马来相助那老女人,可就糟了。”

  这一通话里交代了许多事,蓝惠琦听罢不由有些慌乱。可她到底不是七年前那个在娘亲怀里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的小丫头了,很快也镇静下来,握握思暖的手,道:“你也要好好的。——你去罢,把门外那四个叫来,叫他们服侍我梳洗打扮。”

  思暖用力地回握了一下蓝惠琦的手,转身走出门去,喊了那四个宫人一声道:“宫主叫你们为她梳妆。”一个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问道:“思暖,你做什么去?”这话刚问完,就听得屋里蓝惠琦骂道:“本宫主叫她去做什么还用你们管么?——还不快进来替我梳妆,莫非你们叫我披头散发地去见那魔教少主?”四人忙低下头,一道小跑着进屋去了。

  炎夏的天亮得快。思暖打折桂阁出来,走到玉蟾宫东南角上蓝衣宫人们的住处时,地上的石砖还带着夜里露水的潮湿,天却已全然亮了。宫人们四更天就起来了,这时都聚在院子里,有的洗衣裳,有的择菜;一个绿衣宫人自院中匆匆出来,还不忘回头骂一句:“——那可是玉姑姑的衣裳,若是洗不干净,我定要打死你个蓝衣贱婢!”

  思暖生得瘦小,可玉蝶甚是强调尊卑,她又是宫主身边最亲近的人物,那绿衣宫人虽不服她,却也朝她草草行了个礼,这才走了。

  待她走进院中后,院里的蓝衣宫人们也都站起来朝她行礼,一齐喏喏叫道:“思暖姑娘。”

  思暖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俯着身子的宫人们,想起自己年幼时的情形来:她跟着蓝惠琦在玉蟾宫里跑,迎面过来两个说说笑笑的宫人,穿蓝衣的端着一盆衣裳,穿绿衣的端着一碗羹。两人见了她们,停下来,朝蓝惠琦行了个礼,蓝惠琦就故作严肃地道:“起来罢。”那二人却蹲下来,摸着蓝惠琦的头,笑嘻嘻地道:“琦姑娘,宫主每日都给你吃什么好吃的啊,叫你长得这般好看?”

  那绿衣宫人走远了,思暖也回过神来,便缓缓说道:“姐妹们,思暖有几句话要说。”那一众宫人不论愿不愿听,却还是都低着头,等候她的安排。思暖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平复了下心绪,才开口道:“不知诸位还记不记得,几年前的时候,咱们玉蟾宫中皆是姐妹,原没有这等尊卑之别的;可如今,顺着那玉蝶的披上件绿皮,就成了贵人了;而在座诸位不论是否会武,其实都是因不愿跟着玉蝶替黑虎教办事才成了这做杂役的‘蓝衣贱婢’罢?”她说完这句话停了一下,那一众宫人之中便起了一阵窃窃私语,接着又很快平息了。不过跟方才不同的是,不少宫人抬起了头来,仰头看着思暖的脸,仿佛在等她说下去。

  “玉蝶是黑虎教派来我玉蟾宫里的卧底,她要做的,就是让我玉蟾宫替黑虎教办事!”思暖方才还有几分忐忑,如今却不知怎的,愈发地胆大起来,底气也足了,“——黑虎教是什么玩意儿?那玉蝶又是什么东西!她凭什么夺了咱们的兵刃,凭什么给咱们分个高低尊卑,凭什么教唆咱们姐妹们对她卑躬屈膝,凭什么囚了咱们的老宫主、自己高高在上!——姐妹们!如今雪姑娘回来了,带着长虹剑主、紫云剑主来救咱们了。现下他们正在地牢里头跟那玉蝶对峙;琦姑娘去宫门口拖住那魔教少主。如今箭在弦上,已经到了该孤注一掷的时候了:若是有哪位姐妹不想再给那魔教的丫头当下人,便拿起兵刃来,咱们去赌一把,去把那些被人骗了的姐妹们劝回来,去帮帮雪姑娘,去救出老宫主来!”说罢,她一甩手,打袖中抖出一把雪亮的短剑来,往身后一指,叫道,“如今玉蝶的人都围着地牢呢,青锋堂定然缺兵少将。姐妹们,同我一起去把本就该在咱们手里的兵刃抢回来!”

  思暖转身就走,那一众宫人登时如烧开的水般炸了锅。一个把手里的搓衣板往地上狠狠一摔,高声叫道:“老娘早受够了!七年没摸过剑,老宫主教的剑法都忘得七七八八了,今日就要找回来!思暖,我跟你去!”旁的人也嚷嚷了几句,忽然又都收了声,轻手轻脚地跟上了思暖,只剩下两三个讷讷地站在院中,仿佛想跟来却又不敢跟来的样子,愣了愣,终究是蹲下身去捡拾他们丢在地上的搓衣板一类了。

  一行人自小院往青锋堂去的路上,便听得“吱悠”一声悠长的响声,是那玉蟾宫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来。——蓝惠琦梳妆罢,带了那四名宫人,出门来见那又来提亲的魔教少主黑啸风了。

  蓝惠琦既是要为思暖、蓝惠雪等人拖延时间,自然不肯轻易答允了他的提亲。她自大门之中款款而出,在台阶上站定了,目光往下一扫,看到黑啸风身旁站着的那位小少主黑旭阳,心里登时有了主意。她扬起嘴角,微微笑了笑,问黑啸风道:“黑少主,你又来做什么啦?”

  黑啸风想来是以为玉蝶早安排好了一切,没料想过她会问出这样的话来,因而他迟疑了一下,才道:“自然还是提亲……”

  “本来这事还能商量,可你怎么又把你这个不懂事的弟弟带来了?”蓝惠琦扬手一指黑旭阳,恼道,“他昨日毁了我最喜爱的椅子,我还没叫他赔呢!——话不合意就动手,当弟弟的都这般蛮横,我若是嫁给你,岂不得天天受你兄弟二人的打骂?不成,不成!”

  黑啸风忙道:“舍弟莽撞无知,惊扰到宫主,是我兄弟二人的错。我已教训过他了,他也知道错了,今日是跟宫主赔礼来的。”说罢,他对黑旭阳使个眼色,黑旭阳便冷着一张脸,不耐烦地拱拱手,道:“是我的错,还请蓝宫主原谅。”

  他既道歉了,蓝惠琦也不好再闹下去,就抬了抬下巴,道:“那我就原谅你罢。”说罢,她话锋一转,又问黑啸风道,“——那么入赘之事,黑少侠考虑的如何了?”

  玉蝶的意思是叫他先答应下来,拿下玉蟾宫再说。黑啸风虽然心有不甘,却依言道:“可以。”

  蓝惠琦没料到他答应得这般痛快,一时竟不知后头该说什么了,却又觉得一言不发太跌份,只好尴尬地道:“是么……可以?好罢……只是……”那黑旭阳半睁着眼,懒懒地看着她,不阴不阳地道:“既是‘可以’,那还有什么好废话的?新嫂嫂,收了这彩礼备嫁妆去罢!”

  “呸!”蓝惠琦闻言跳了脚,胡搅蛮缠地骂起来:“本宫主什么时候应了?——就算真应了,我就是你的长辈了,我同你哥说话,轮得到你插嘴么?!”

  黑旭阳这回没被她激得动起手来。他摩挲着自己手上戴的个玉扳指,低着头,懒散地问道:“你开出来的条件我哥都应了,还有什么不成的?难不成——”他抬眼看看蓝惠琦,咧嘴一笑,“蓝宫主只是在拖延时日?”

  “谁拖延时日啦?我只是——我只是——”蓝惠琦嘴张得快,可开了口,却不知该说什么了。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苦恼一时间都在脸上显现了出来,旁人一眼看了就知道她是在搜肠刮肚地找借口。

  她正犯愁,忽然听得一个声音高声道:“阳城长虹剑主鸿逸特来向玉蟾宫宫主蓝惠琦提亲——”

  众人都朝那声音看过去,只见一旁的草丛树枝一阵轻晃,接着一个青年拨开两丛草,大步走了出来。这青年生得高大俊朗,行容一派正气,正是魔教苦苦搜寻的长虹剑主鸿逸。只是他头上、衣裳上挂了些个草叶树枝,登时显出几分狼狈来。

  黑旭阳立刻叫道:“是长虹剑主,来人——”

  鸿逸一抬手,冲黑旭阳抱了抱拳,笑道:“小少主,你兄长今日是提亲来的,在下今日也是提亲来的,有什么恩怨纠葛也该过后再算,省得来日江湖里人们说些什么你兄长情场失意,一怒下杀了情敌之类的话,平白辱没了英雄美名。——黑少主,你说呢?”

  黑啸风一眼就看出他是故意搅局来的,心里不由有些烦躁。可鸿逸这话说得在理,他也不愿就此伤人性命,就只得道:“倒是在理。”

  鸿逸冲黑旭阳笑笑,接着转向蓝惠琦,高声道:“在下对蓝宫主倾慕已久了,今日特来求娶蓝宫主。——在下是个穷走江湖的,没黑少主这许多彩礼,只是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他说着,冲蓝惠琦眨了眨眼,又接着道,“——蓝宫主提什么条件,在下都应了。那黑少主身份尊贵,可越是这般,日后越容易变心,蓝宫主可要考虑好了。”

  蓝惠琦是个聪明的,知道鸿逸来帮她,忙故作为难地思忖了一番,道:“这可是难办。一女不能侍二夫,你二人都很好,可我却只能挑一个了。——黑少主,既然鸿少侠这般说了,我也不敢拿终身大事冒险,只好……”黑啸风还没说话,黑旭阳就抢白道:“姓鸿的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么?我瞧着蓝宫主你到底是年纪轻,随随便便就叫居心叵测的人骗去了。”

  “什么叫‘居心叵测’?”鸿逸立刻反驳道,“我向蓝宫主提亲乃是真心实意,黑少主却是为了这玉蟾宫罢?”

  “‘真心实意’不过是说出来的四个字罢了,你能说,我哥自然也能说。”黑旭阳道,“——我哥昨日已来过一趟了,今日再来,自然是真心实意的。”

  “蓝宫主,在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鸿逸见黑旭阳难缠,一咬牙,抢上一步,虽然说着“不知当讲不当讲”,话却直接说了出来,“黑少主属意我七剑之中的第二剑——冰魄剑主许久了,如今他向你提亲,定不是出于真心的。”

  他这话一出口,众人登时炸了锅。

  黑旭阳跳起来,冲到鸿逸身前,揪住他衣襟大叫:“你胡说什么?信不信老子杀了你!”鸿逸还口道:“姓鸿的只说有根据的话,你若不信大可问问你哥!”蓝惠琦只道鸿逸是胡编,却也做足了戏,捧着心口惊叫道:“姓黑的,你竟这般三心二意……你有什么脸来提亲!”后头四个宫人虽是玉蝶的人,可到底身在玉蟾宫,自家宫主遇到这等事,就算不是发自真心,总也该做做场面,也就都叫道:“你有什么脸来提亲!”

  只有黑啸风一个心里有鬼,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自觉地抬了手,隔着衣领摸摸脖颈上的伤,却是一言不发。

  这般闹了一阵,众人渐渐地都静了下来,却眼珠不错地瞅着黑啸风。那黑啸风心道:“这回完了,办砸了父王给的差事。”接着他却又想道,“我这样做既对不起蓝姑娘,也对不起这玉蟾宫的宫主……”想到此处,他不由把两手紧紧握成拳,却依旧是一言不发。

  蓝惠琦却是不依不饶,追问道:“黑少主,大家都瞅着你呢,你怎生不说话了?”

  黑啸风尴尬地抬起头来,道:“我——”他刚说了一个字,忽然就听得玉蟾宫里闹起来。其实这喧闹声方才也有,只不过离得远,外头又比里头闹得更厉害,一时没人发觉罢了;如今这喧闹声离这玉蟾宫的大门越来越近,听得出是刀剑相撞的声音,众人吃了一惊,不由便都朝里看去。

  头一眼看到的是个绿衫宫人,跟个蓝衫宫人斗在一处;再细看时,那哪里是什么玉蟾宫的宫人?那穿蓝衫冲着大门跑来的手里一把剑尖分成三叉的长剑,是紫云剑主沙莎;后头紧追而来的穿绿衫的是提着冰魄剑的蓝惠雪。那沙莎满脸的忧虑,跑两步,便回过头去跟蓝惠雪打上两招,接着便又使出轻功拉开两人的距离来;而蓝惠雪的模样则把众人吓了一跳:她头发散乱、两眼发红,疯了一般地舞着剑,使出的尽是杀招,招招要置人于死地。

  沙莎这时跑得离宫门近了,便朝众人大叫道:“快让开,她疯了!”

  “我姐姐怎么了?!”蓝惠琦惊叫一声,就要朝二人跑过去;黑旭阳也愣了,鸿逸趁机一把掰开他揪着自己衣襟的手,身形一闪已到了蓝惠琦跟前,一把把蓝惠琦抱起来,纵身一跃,带着她躲到了宫门旁几丈开外。二人刚离了宫门口,就见沙莎奔出宫门来。冰魄剑紧随而至,沙莎侧身一闪,那长剑擦着她的后背刺了过去,把她背后的衣裳划开一道大口子。——这位置正是刚刚蓝惠琦站的地方,若是鸿逸没把她抱走,蓝惠琦功夫不济,想必会被蓝惠雪这一剑伤到。

  “这疯婆子就是冰魄剑主?”黑旭阳瞅瞅发狂的蓝惠雪,又转头瞥一眼黑啸风,道,“如今提亲怕是提不成了,不如趁三剑都在,一起杀了也好……”黑啸风紧握的拳松开来,两手依旧微微地颤抖着。他道:“她这是中毒了,是我们教里的毒。旭阳,我——”黑旭阳冷笑一声,转身往后走去:“那姓鸿的说的竟是真的!随你罢,我不管就是了。”说罢,他朝着后头那提亲的一队人马没好气地骂道:“在这站着干吗?——都给我滚!”

  说话的工夫,鸿逸已同蓝惠雪斗在一处,沙莎正把蓝惠琦拽在原地不叫她冲上来,而那四个宫人都惜命得紧,早远远地退开,唯恐被波及。

  蓝惠雪如今是不要命的打法,鸿逸的剑招她是不避的,多少次迎着剑刃便冲上前去了。鸿逸几次都是刚生生收住了剑,冰魄剑接着已迫近他身上要穴,局势十分吓人。亏得鸿逸当年同鸿知仁行走江湖,凶险的局面也经了许多,这才得以全身而退。

  一年前,魔教把那“小华佗”窦先生掳来时,打窦先生随身的药箱里搜出些个他自制的毒药,其中一种名为“失心散”。中了这毒的人,心脉伤损,于是六亲不认,狂性大发,会杀尽遇到的一切活物,直至力尽而死。这“失心散”本也只做了一半,解药更是没做出来,如今是无药可解的,唯有把中毒之人打晕权作拖延,再另想办法了。

  刚才看到蓝惠雪追杀沙莎的模样,黑啸风就瞧出她是中了失心散的毒;鸿逸的武功本在蓝惠雪之上,可蓝惠雪不管不顾,鸿逸却是束手束脚,眼看在她这不要命的打法下也撑不久。黑啸风不想多伤人命,更想救蓝惠雪,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他瞥了一眼黑旭阳,见他正骂着手下众人出气,果真没有阻拦自己的意思,就忙跃上前去,右掌拍在蓝惠雪肩头,以内力把她逼退几步;左手搭在鸿逸腰间,内力一吐,便把鸿逸平平推出两丈远。他这一下出手甚快,鸿逸未及反应,已被推远了。虽然看出他是有心相助,鸿逸仍不由心惊:蓝惠雪已发了狂了,方才他打不过她,也脱不了身;而这魔教少主轻而易举就把两人分开,显然武功远在他之上。若是刚刚黑啸风那一下不是为了救他而是为了伤人,那么他伤得怕是不轻了。

  “蓝姑娘,是我!”黑啸风明知蓝惠雪已失了心性,却依旧徒劳地喊道,“蓝姑娘!”

  沙莎闻言骂道:“傻小子,她要听得见还轮得到你出手?别白费力气了!”话音未落,却见蓝惠雪动作竟当真顿了一下。她定定地瞅着黑啸风的脸,喃喃道:“黑……啸风?”接着她忽然流出泪来,嘶吼道,“是你……是你……我杀了你……杀了你!”这一句喊完了,她愈发发起疯来,动作快得简直不似常人,一剑劈下后,紧接着又把剑一横。黑啸风听见她手腕“咔”的一声响,心里一急,忙又叫道:“蓝姑娘你别急——”

  蓝惠雪哭喊道:“魔教……害了玉蟾宫……你又来骗我!”她一面扬起长剑劈向黑啸风脖颈,一面抬脚去踢他足三里穴。

  黑啸风倒是不慌,脚往后撤了一步,一手抓住她手腕,劈手夺下冰魄剑来。蓝惠雪稍稍一愣神,左手打自己腰间一摸,刷地抽出一柄匕首来,接连几下刺向黑啸风,嘴里嚷道:“你既要娶别人……为什么救我!……既要救我,为什么还要耽误我的亲妹子!”原来她这几天虽然没在面上显出来,心里却一直惦念却又记恨着黑啸风;中了失心散后,她认不出来别人了,却还记得黑啸风,见到他时更是满心的怨恨一下子全都爆发了出来,心里想着却不敢说的话,这一下子也全嚷了出来。

  说的是疯癫话,却正好戳在听这话的人心口上:黑啸风听到这话,忽然就一恍惚,想起之前自己对着蓝惠琦连说的几个“娶”字,心底没来由地一疼,攥着蓝惠雪手腕的手也松了。他怔忪地想道:“这等日子到底难过,父王让我做的不是我想做的事,父王让我娶的也不是我想娶的人,如今是这般,往后自然还是这般。可若是被她杀了,反倒省得整日这般煎熬了。”

  江湖中人过招,生死往往就在须臾之间。他这一下愣神,蓝惠雪手下可不留情:她用力挣开他的手,伸手锁喉;左手往前一递,就把那匕首扎进了黑啸风的胸口。

  “哥!”黑旭阳一声惊叫,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一手扶住黑啸风,一手把蓝惠雪推开来,紧跟着又是重重一脚踹在蓝惠雪腰上,把她踹倒在地。后头紧跟上来俩魔教的人,黑旭阳把黑啸风交到他们手里头,自己追到蓝惠雪跟前,抬掌就要往她天灵盖上劈下:“你这疯婆子不知好歹!”

  蓝惠琦惊叫一声,鸿逸、沙莎也忙抢上前来,可哪里赶得上黑旭阳的手快?正这时候,忽然听得一声叫:“别……”黑旭阳一下停了下来。

  “别杀……”黑啸风胸口洇开一大片血来,嘴里也淌着血,却仍挣扎着叫道,“别杀她……”

  黑旭阳顿了一下,那一掌照旧是拍了下去,只是这一掌没落在她天灵盖上,却重重落在了她胸口。这一下下手不轻,蓝惠雪呕了口血,眼一翻就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我这倒是救了她了。”黑旭阳恨恨地瞪了蓝惠雪一眼,忙回来扶住黑啸风,点了他身上几处穴道,可那血竟止不住。黑旭阳急起来,指着鸿逸、沙莎、蓝惠琦这边,咆哮道:“我今日没工夫跟你们计较,要是我哥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把你们全都碎尸万段!”接着他朝倒在地上的蓝惠雪一指,叫道,“——还有这个疯婆娘!”

  他手下的教众忙问道:“小少主,要不要现在——”

  “去你娘的,先救我哥要紧!”黑旭阳反身把那人踹倒在地,接着将黑啸风拦腰抱起来。手下的人忙牵了上山时骑的马来,黑旭阳却骂道:“我哥受了刀伤,牵马来你是要颠死他?”说罢,他使出轻功来,径自往山下冲去。

  领头的都走了,那一众人马没了主心骨,慌乱了一遭,就忙跟着下山去了。

  

  这一日发生了许多事,众人直到入夜时才堪堪安定下来。

  当时魔教的人下了山,玉蟾宫暂时没了外来的忧患;可里头宫人们分成了两拨,人数相当,争斗不休。蓝惠琦亲自冲到厮斗的人群当中说了许多话,却没起到什么作用,反倒是沙莎看不下去了,冲进去喊了两句话,众人愣了一瞬,玉蝶那一边的人竟突然倒戈了不少。一时间局势大改,这番乱象很快便平息了。

  有几个胆小的白日里一直躲在伙房里头,这时煮了一大锅白粥,先盛了几碗给折桂阁里的众人送了来,接着就跪在了地上,也不说话;鸿逸想了一遭才明白过来:这是瞧着他们拿下了玉蟾宫,就跟他们请罪来了。于是他替蓝惠琦做了主,安慰了她们一番,说是不会怪罪她们,终于给打发出去了。

  之后鸿逸就独个坐在折桂阁里,瞅着那精致细瓷碗里的粥发起呆来。直到沙莎从后头卧房里出来,他才回过神来,问道:“——都怎么样了?”

  “小宫主哭了半日,现在睡着了;老宫主武功都没了,身子也很弱,可没大碍;惠雪的毒找槐南镇最好的大夫看了,现下是没事,可久了就不好说了。”沙莎看到桌上的粥,就端起两碗来送进里屋里去了。

  那蓝惠雪昏迷着,自然是吃不下饭食;蓝惠琦睡着了,也是不吃饭的。那么沙莎端进两碗粥去,一碗是给蓝溪,另一碗就是给里头伺候着的那个宫人了。

  “想不到大小姐想的还挺周全。”鸿逸脸上显出几分讶异来,“我本以为……”

  “你本以为如何?”沙莎大摇大摆地在折桂阁的正座上坐下来,“我是没行走过江湖,也着实是娇惯着养大的,可你别忘了,原本我家那么大的家业,可都是要我撑着哩。”

  鸿逸脸上的讶异变作了几分赞赏,他道:“是是是,往前是我把人看低了。”沙莎往桌上放的几碗粥里挑了个碗沿好看的端了起来,没理会他,他就又道,“那玉蝶还没下落。……这一日的功夫还真是生了不少变故。”沙莎抬起一只手来摆了摆,先一口气喝了大半碗粥,这才讲了二人进到玉蟾宫里来之后的诸多事。

  原来那时蓝惠雪吃下玉蝶给的毒药后就昏倒在地,玉蝶挟持着蓝溪到了地牢门口,却把蓝溪推了回来,丢下一句“她没中毒”就逃之夭夭,还把地牢门关上了。沙莎还没找着出口,蓝惠雪却发起狂来,要杀他二人;亏得蓝溪挣扎着爬起来,开了地牢门,二人才躲过一劫。于是沙莎把蓝惠雪引出地牢去,却依旧把地牢门关上,叫蓝溪待在里头。而后她引着蓝惠雪到了玉蟾宫门口,本是想找鸿逸帮忙制住蓝惠雪,却不想蓝惠雪发狂之下竟把黑啸风重伤,这一下子反倒误打误撞解了玉蟾宫的围了。

  “至于刚才的事,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叫那些傻姑娘知道自己也中了跃龙丸的毒罢了。”沙莎说得甚是轻描淡写,“她们只当玉蝶真信她们哩,却不想——什么事?”

  那思暖刚带了俩人匆匆跑进来,听得沙莎问,忙道:“沙女侠,鸿少侠,找着玉蝶……的尸体了。”鸿逸闻言吃了一惊,忙追问道:“死了?怎么死的?”思暖冷笑了一声,道:“那老女人……那玉蝶淹死了!是在桂园东北角上的井里找着的。”

  鸿逸同沙莎互相看了看,然后鸿逸就温言道:“她既已死了,那便这样罢,具体该如何处置明日同你们宫主商量了再定夺。——你们这一日也都辛苦了,先去休息罢。”三人应了一声,便走了。

  他们前脚刚走,沙莎就凑近了鸿逸,压低声音,惊诧地道:“那桂园东北角的井,井底有条密道,憋着气沿着密道往前走,头很快就能露出水面了;再往前走,就出了玉蟾宫了,她怎么会淹死呢?”鸿逸稍稍一想,就问道:“你们是不是打那个密道进来的?当年蓝惠雪是不是打那个密道跑的?”沙莎一一点了头,鸿逸道:“那这玉蝶多半是自杀的。”沙莎一点就透,只恨恨地道:“这么容易就死,便宜她了。”

  鸿逸没说话,端了碗粥在手里,却没喝,只是盯着发呆;过了一会儿才道:“槐南镇的大夫怎么说?他能不能救她?”沙莎摇了摇头:“他无计可施。这魔教的‘失心散’是什么……是个姓窦的制的,寻常大夫解不了。如今那姓窦的在魔教手里,他说怕是只能找那姓窦的的师父胡言胡老神医试试了。——胡老神医我知道,那姓窦的什么来头?”

  “姓窦的……窦宇铭罢?黄石山下治病救人的年轻后生,人称‘小华佗’。”鸿逸摸着下巴,一面思索着,一面缓缓地道,“——寻常百姓管他叫‘小华佗’,可他除了做些治病救人的药,也爱制毒,行事也狠辣,因而江湖上另有个名号,叫‘毒郎中’。”说完这话,鸿逸又自言自语道,“只是往前的功夫,他制的毒都只在他自己手里,不会给别人的。只听说他被魔教掳走了,可如今看来倒像是替魔教做事了?”

  沙莎思忖了片刻,刚要说话,就见思暖又跑了进来,叫道:“鸿少侠,桂园树上发现了这个。”她一面说着,一面递上个两寸见方的纸包来。沙莎接过来看了,见那纸包上拴着细绳,细绳一头拴在根树杈上头,纸包上写着的是“跃龙丸解药”五个字。

  “这是……能信吗?”沙莎叨念了一句,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几遭,可除了那五个字再没别的了。沙莎把那纸包在手里掂了几掂,转手递给了鸿逸;鸿逸也把那纸包看了几遭,可除了那五个字也是再没别的了。

  鸿逸看看思暖,又看看沙莎,把那纸包放在了桌上:“还是找那大夫再看看罢?”沙莎道:“怕是不成。白日里那大夫给他们把过脉,说是这跃龙丸吃下去后,人的脉象毫无异样,他也不知道这跃龙丸使的都是什么药,自然也没法解了。”

  这下两人都为难起来。鸿逸喃喃道:“这拿不准的东西,玉蟾宫上下百十条人命……”方才二人拿着那纸包翻来覆去的时候,思暖就一直攥着衣角,一副踌躇的样子;这时她忽然道:“鸿少侠,让我试药罢。”

  “那怎么行?”沙莎口快,立刻就拦下了思暖,“试药倒是个好法子,可不必你来。——那死心塌地追随玉蝶的好几个,都关在地牢里头呢,拿他们试就得了。他们认贼作父,就算吃了这‘解药’死了,也算是活该。”

  沙莎说罢,鸿逸也无异议,于是也不等思暖再说话,鸿逸当即去那地牢里头拖出一个来,灌了药下去。那姑娘被点了穴道,喊也喊不出,挣也挣不动,只不住地掉眼泪。三人看着她毫发无伤地哭了半个时辰,就又拿那从绿衫宫人身上搜来的降龙散硬喂她吃了。那姑娘吓得花容失色,哭的泪人一般,可到底也是什么事都没有。这回三人才信了这解药的来头,叫思暖连夜将解药发给了玉蟾宫里的一众宫人;只是到底是谁送来的解药,几人却依旧是毫无头绪。

  如今蓝溪虚弱,蓝惠雪中毒,蓝惠琦又垮了下来,玉蟾宫里头真正担得起事的就剩思暖了:这一夜她都不曾休憩,第二日一早又忙着带了玉蟾宫的众人来谢过鸿逸、沙莎等人。沙莎安慰过众人后,转头却见哭了一夜的蓝惠琦仍守在蓝惠雪身旁抽噎。她虽知道蓝惠琦说到底只是个孩子,可看着思暖忙碌的模样,还是气得七窍生烟。鸿逸一个没拦住,她就冲进屋去,指着蓝惠琦的鼻子骂道:“亏你当了七年的宫主,怎么还跟个黄口小儿一般没担当?如今你娘、你姐姐都倒下了,这整个玉蟾宫都指着你一个哩,你哪来的功夫哭哭啼啼!——你这当宫主的整日就晓得哭,反倒是那叫思暖的小丫头忙得饭顾不上吃、觉顾不上睡了。你姐姐中的毒拖不得,这几日我们就得带她去求医问药。我们这一走,你是指着要累死那小丫头么?!”

  蓝惠琦挨了这一通骂,登时号啕起来,抓起床上枕头把沙莎打出屋去;可过了不过两刻钟功夫,她就打扮得齐齐整整地打屋里出来了,肿着一双眼睛安抚了一众宫人,该发落的也都一一发落了。

  见她振作起来,沙莎、鸿逸也就放了心,过午时就向玉蟾宫讨了车马,辞别了玉蟾宫的众人,带上蓝惠雪往黄石山去了。


[下一章:第五章 仁侠相帮度陈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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