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炎烈的老婆粉
103 7

【剑啸江湖[修]】第十九章 言言善果终得尝

《剑啸江湖》目录页

  “老子向来没有故人,只有仇人。”方天煜冷笑道,“老子的仇人若排起来,能从百草谷排到黄石山去,若一个个叙过来,怕是到死都叙不完!小子,你说的这一位既敢与我‘叙一叙’,想来是不想活了,你也莫要故弄玄虚了,痛快叫他滚出来,老子给他一刀,两相省事。”

——————————————————————

  自逢百草谷天灾以来已过了有一月余。如今那堵了入谷之路的巨石已被清走了,谷中毁损的屋舍也重建了半数,可有些个药材田却是毁得厉害,没法救了。

  这时已是腊月里,外头天冷欲雪,百草谷里却仍是如秋日一般的凉爽,谷里那道河也不曾结冰,仍汩汩地淌着。这道河一侧是陡峭的峭壁,峭壁上一棵从石缝里钻出来的树落了叶子,飘落在河岸上;另一侧岸旁的草也半数发了黄,给这并不冷的冬日添了几分萧瑟。百草谷的谷主达浩然一手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一手牵着个五六岁的男孩,在这枯草地上信步闲游。

  小丫头不过一岁余,哭得满脸花,正扭着身子挣扎着,口中不住地哭喊道:“娘亲——我找娘亲——”达浩然哄道:“娘亲忙着,待会儿就回来。圆圆,你莫哭了,爹爹给你吹笛子听。”这丫头小手一伸,“啪”地往她爹爹脸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凶狠地道:“不听爹爹,不听!听娘亲弹琴!”

  要说起这百草谷在江湖上的名号也是响当当的,达浩然这位谷主到了别的门派里那也是座上宾,可如今他面对着自家女儿却是毫无办法,不得已竟俯身朝稚子求援,好声好气地道:“方儿,你想个法子,哄哄妹妹罢?”方儿便折了几根枯黄的狗尾巴草,编在一起,伸着手举到妹妹眼前,晃了两晃,用稚嫩的声音哄道:“圆圆不哭了,这个小狗送你。”圆圆一抹泪,亮亮的眼睛盯着那东西,竟当真不哭了。达浩然却诧异地道:“这哪里像狗啦?”方儿指着那东西,认真地道:“爹,你看,这是头,这是四条腿,这是尾巴,可不就是个小狗?圆圆,你拿去玩,哥再给你编个手串。”说罢,他连蹦带跳地往河边跑去。可刚跑到河边,他就愣了一下,接着喊道:“爹,这有个人!”

  达浩然闻言,忙抱着女儿走上前去,只见那枯草掩映下,果真有个湿淋淋的人趴在河边,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剑,半截身子还浸在水里。达浩然想也没想,先把方儿拉到自己身后,才走近前去细看:这是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岁的后生,气若游丝,散着头发,脸上、身上好几道伤口,甚是狼狈。达浩然看着他的模样面善,又多看了他两眼,一下就想起来了——这后生他不光见过,二人还交过手,这后生耍诈从他手里逃离,还抢了一株仙人袂走了。虽说后来达浩然听自家娘子说起过,那二人是为了救冰魄剑主才来讨药的,可救人是一回事,他那般嚣张就是另一回事了。

  昔日胡乱闯进这百草谷的,哪个是囫囵出去过的?他们是救了冰魄剑主,可这后生当真是嚣张极了,达浩然可不想为他坏了百草谷的规矩。

  想到此处,达浩然冷笑两声,抬脚就要把他踢进河里去任他自生自灭,却不料他刚一抬脚,方儿就快步跑上前来,拦在他俩当中,皱眉叫道:“爹,你要做什么?”达浩然耐着性子解释道:“这厮擅闯百草谷,还抢了咱们的药去了。若不叫他付出点代价,来日岂不是人人都敢来百草谷抢药了?那可就天下大乱了!如今他也只剩一口气吊着了,我便给他个痛快。”

  方儿吓得一跳,虽觉得他爹说的有几分道理,可又觉得不该杀人,便抱着他爹的腿急道:“爹,爹!你肯救受伤的鸟儿,怎么不肯救这个人?”达浩然道:“鸟儿无辜,这厮却是个造孽的,为了他坏了百草谷的规矩可是不值。方儿,你再不让开,爹要生气了。”方儿却依旧动也不动,站在他跟前大声道:“前日看书,你还教方儿要宽以待人哩!且先前舅父教我以……以德报怨。”达浩然恼道:“林青竹自己是个滥好人,竟也教你们做滥好人!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父子二人正吵着,圆圆忽然笑逐颜开,越过达浩然的肩头伸出两手来,叫道:“娘亲,娘亲!”方儿抱着达浩然的腿,偏过头看了一眼,也叫道:“娘亲,爹要杀人!”

  沿着河岸缓缓走来的是一行三人。最前头一个女子穿着寻常细布衣裙,发髻上簪一根木簪,漂亮端庄的脸上是温柔的微笑,这便是百草谷现如今的谷主夫人林氏了。

  听得方儿的喊声,林氏皱了皱眉,快步走上前来,先接了圆圆在怀里,才探头去看那倒在河边半死不活的人。只看了一眼,她就又把圆圆交到达浩然手里,走上前去,拉起那后生的手,摸了摸他的脉。随后,她朝与她一起来的二人温言道:“把这位少侠抬到屋里好生照料着。”说罢,她又口授一个药方,叫两人给那后生煎药去。

  林氏神色言语都温和,实际上却是个厉害脾气,因而她安排这些的时候,达浩然便抱着圆圆听着,不敢插嘴。待她安排完了,他才道:“你竟要救他!你可知道,这厮是——”两人把那后生抬走时只抬了人,却把剑落下了。林氏一面俯身拾起那剑,一面截过达浩然的话,道:“是雨花剑主。”她说罢,便将手中的剑朝达浩然递过来,道,“你看看这剑!堂堂旋风剑主,竟连雨花剑都认不出来,这若是传到江湖上,岂不成了笑柄?”

  达浩然一手抱着圆圆,一手接了剑来,还未及细看,圆圆已伸着小手朝那柄剑够去。达浩然唯恐剑刃划伤了她,忙伸直了手臂,把剑递给妻子,草草应道:“是罢,雨花剑平平无奇,我只看过那六柄剑的画像,如今认不出来也是有的。——话说回来,这一年里,又是冰魄剑主中毒来讨药,又是雨花剑主这般落魄地倒在河边上,想来是江湖上有什么大事了罢?”林氏没答他的问话,只把雨花剑递给方儿拿着,一面接过连声叫着“娘亲”的圆圆来哄着,一面道:“昨日路通了,我便差人出去瞧了一趟:那八卦锁魂阵已毁了。”

  “十几年前便毁过一回,是我重又布上的。”达浩然颇不在意地挥一挥手,“这回又是怎么毁的?前两日起了山火,莫非……”

  “那并非寻常山火。”林氏开口时依旧平静,两手却搂紧了怀中的女儿,“他们为了冰魄剑主来讨药的时候,我心里已存了几分疑虑,只是那时跟药王山做那场买卖,人手短缺,我也没顾上打听什么,而再往后,出谷的路便堵死了。今日一早,我听他们说才知道,原来魔教追杀七剑已有大半年了,鸿知仁前辈已死,如今是几个后生在同魔教周旋。那日他们被逼无奈暂入八卦锁魂阵避了一避,魔教为了逼他们出来便放了这一把火。”

  达浩然听得直发愣,半晌才道:“啊哟,若是他们知晓那迷魂村中枯井下头便是往百草谷来的路该多好。如今那条路可还在?”

  “叫上头塌下来的砖瓦堵了半截。”林氏认真地看着他,抿了抿唇,道,“如今魔教正全力搜捕七剑,江湖之上,也只有你我这般清闲了。浩然,纸终归包不住火,你这旋风剑主的身份迟早也要透出去,是时候好好打算了。”

  圆圆尚小,什么事都不懂,只管吐着舌头做着鬼脸,拔了娘亲发髻上的木簪下来拿着玩。方儿却拖着那雨花剑,问道:“爹,娘,你们在说什么呀?”达浩然看一眼方儿,忍不住往他头顶轻拍一下,道:“今日还多亏了方儿,否则我怕是要把雨花剑主杀了。”方儿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达浩然就又跟林氏道,“听闻那魔教做事不择手段,若真是如此,来日这百草谷可就凶险了。如今江湖上魔教不敢动的想来也只有胡老前辈的黄石山了,爹在世时跟胡老前辈尚有几分交情,你便带了他们上黄石山上去避一避罢。”

  “这百草谷是咱们的家,我哪也不去。”林氏微笑起来,抬手轻轻摸一摸达浩然的脸,“我方才已同文大哥商量过了,就由他以送药为名,将百草谷里的妇孺送上黄石山去,其余人便都以做生意为名遣出去。若有愿意留下来的弟兄,便与我一同应对魔教罢。”她见达浩然急着要插嘴,便伸出纤纤一指轻轻按在他唇上,接着道,“你不必担心我,我这二十年来的武功也不是白练的。——你听我说:待雨花剑主的伤好了,你们二人便悄悄离去。若是魔教不知百草谷那自然是最好,若是他们知道了,我等守在百草谷,也好为你们拖延些时日。”

  “爹,娘,你们在说什么啊!”方儿听不甚懂,可从爹娘的神色上也知道不是好事,不由急得直跳,“你们要去哪?方儿要跟你们在一起!”他这一急,圆圆也跟着撇嘴哭起来,道:“娘亲不走,爹爹不走,娘亲不走!”林氏忙哄道:“不走,都不走。乖,娘亲带你去看看方才的大哥哥去。”林氏一转身,圆圆就越过她肩头盯着爹爹看,见他神色烦闷,便又要哭。达浩然忙挤出个笑来,道:“我也一起去罢。——方儿,走。”说罢,他接了方儿手里的雨花剑,拉着方儿跟着林氏一同往回走了。

  百草谷里地方不小,可大部分地方都是草药田,住处却不多,不过十几户人家罢了。为了吃水方便,这十几户离这道河都不远,因而片刻工夫几人便走到了竹木搭的屋舍前头。方才那两人从屋里看见他们,其中一个忙迎出来,道:“夫人,那位少侠原本也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呛了几口水,现下已醒了。可他又哭又笑,问什么也不答话,看起来竟似疯了一般,你快来瞧瞧罢。”林氏应了一声,忙抱着孩子往屋里走,达浩然领着方儿也跟着进去了。

  这间屋子平日里没住着人,只摆了一张竹床、一面矮几与一架书,打扫得干干净净的,看着甚是清爽。那后生坐在床上,已换了一身达浩然的干衣裳,腿上盖着薄被,披散着的头发也擦过,不似方才那般湿淋淋的了。他嘴角朝上扬着,脸上却挂着两行泪,虽是笑着的模样,可叫人看了总觉得说不上的悲戚。一家四口一进来,本就不大的屋子里登时拥挤起来。守在床尾的青年忙站起来,道:“夫人,谷主,我问他是什么人,从哪里来,他一概都不答话。这屋里狭小,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先出去了。”林氏摆摆手,叫他出去了,达浩然就拉着方儿走到那后生跟前。那后生抬眼看了他一眼,接着便瞪大了眼,骤然不笑了。达浩然正要开口同他说话,他却忽然掀开薄被下了床。

  他比达浩然高了有两寸,穿着达浩然的衣裳,裤脚下头还露出一截发颤的脚踝来。也不知是有心为之,还是他腿软站不稳,他身子往前一倾,就直直跪在了达浩然面前。达浩然吓了一跳,忙拉着方儿退后了两步,才回过神来,又伸手去扶他。

  “是我错了。这一路来多少事端,原本就是我不对。”他握紧了达浩然伸来的手,却不起身,只低着头,用嘶哑的声音哽咽道,“达谷主,昔日抢药之事多有冒犯,这全是我的过错,全是我的过错!只是我如今还有未竟之事,还望你再给我一年时日,一年后要杀要剐便都随你的意!”达浩然不知所措,犹豫了半天,才说道:“罢了!我倒也不稀罕你这条命……”林氏伸手搡了他一把,接着温言对那后生道:“我们若想要你死,何苦还要救你性命?外子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你别往心里去。——地上凉,快起来罢,七尺男儿哭得跟个二八娇娘似的,像什么样子?”

  那后生想来也是个倔脾气,听了这话,摇摇头,却是哭得更厉害了,到后来已是号啕,且扶也扶不起来。达浩然就道:“你且叫他哭罢。平日里圆圆哭闹,哭累了便睡了;待他哭累了也便不哭了。”他说罢就接过圆圆抱着,一面逗她一面在竹床上坐了下来。林氏却不肯坐,还不许方儿坐,站在一旁宽慰着那后生。方儿有样学样,走到那后生跟前,拍着他肩膀,道:“大哥哥,莫哭了,莫哭了。”

  母子二人这般哄了好一会,那后生才渐渐不哭了,自己擦着脸从地上爬起来,又朝达浩然与林氏作了一揖,红着眼圈,吸着鼻子道:“在下黄石山窦宇铭。多谢贤伉俪不杀之恩,多谢贤伉俪救命之恩。”

  “没什么好谢的,我救你不是为了你这个人,是为了这把剑。”达浩然伸手将雨花剑递过去。方才正捉着剑柄玩的圆圆不满地叫了一声,伸手又去打达浩然,亏得达浩然躲得快,这一巴掌才没落在他脸上。窦宇铭看着他们父女二人嬉闹,不由也低低地笑了一声。可接过剑来的时候,他却又流下泪来,道:“我对不住我爹娘,我对不住他们。我……我不配拿这把剑。”

  “多大的人了,竟跟个孩子似的没完没了?”达浩然躲闪着圆圆的手,有几分不耐烦地道,“剑是你的便是你的,有什么配不配的。”林氏轻轻踢了他一脚,朝窦宇铭道:“在下林氏,这是外子达浩然。”达浩然补充道:“想来你们是在找我罢?我是旋风剑主。”窦宇铭没什么惊讶的神色,只用力吸了吸鼻子,道:“我们约莫也猜到了,只是入谷的路堵了,魔教又咬得紧,我们没敢贸贸然找上门来。本想着待入谷路通了便来问一问你,却不想这之后又生了许多变故……”达浩然与妻子对视一眼,面色沉了沉,问道:“你方才哭得那般悲切,莫非七剑之中有人出了事?”

  “嘿,出了事?”窦宇铭悻悻地一笑,“他们应当没什么大碍,出事的是我。谷主若想问我为何痛哭——”他抬眼看一眼达浩然,重重叹了口气,才接着道,“我先前的脾性谷主也是见识过的,当真是不懂事极了,一路上的乱子多半是我惹出来的。先前我不曾考量过这些事,那日自山崖上跳下时却想了许多。我毒郎中前头十八年竟是白活了,浑浑噩噩的,这莫非不值得一哭么?”

  达浩然闻言一乐,转头看一看林氏,笑道:“想哭便哭,想笑便笑,这位雨花剑主是个率真性子。那日那一架合该一笔勾销,我二人应当做个朋友才是。”林氏也笑起来,道:“如今你二人既都是七剑,自然也得做朋友。窦少侠,你说是也不是?”窦宇铭揉着红肿的眼,伸手摸了摸方儿的头发,笑道:“那这个娃娃便不能喊我作‘大哥哥’了,该喊一声‘小叔叔’才是。”方儿皱起眉来,一摆头避开了他的手,像模像样地作了一揖,拖着长声,一本正经地道:“在下达——合——矩。我已六岁了,不是娃娃。”窦宇铭闻言奇道:“这是什么名儿?”

  达浩然忙道:“《周髀算经》里的,‘环矩以为圆,合矩以为方’,这是犬子达合矩,乳名方儿。”他又轻轻拍一拍怀中女儿的后背,道,“这是小女圆圆,大名叫作达环矩。”他语气里颇有些自得之意,仿佛自己给儿女起了个极好的名字,林氏则在一旁撇着嘴忍笑,脸上是颇无奈的神色。

  窦宇铭却甚是捧场,拍手笑道:“妙极,妙极!我家小妹学医十几年,如今也堪堪有点本事,便收了几个徒弟。不论这些个徒弟叫什么,她只管给他们拿药材名起了诨号,在黄石山上便只拿这诨号喊他们。若论起起名之道来,谷主与我家小妹当谈得来。”达浩然一摆手,道:“药材名太过文雅,比不得算术里头的词句凝练整肃。”

  二人似这般胡说八道了半日,竟也熟络起来。待吃过了晚饭,林氏哄了两个孩子去睡后,就与达浩然一起又来找了窦宇铭,向他问起江湖上的事来。窦宇铭便把凡能想起来的先前的事都一一道来。他说得啰里啰唆,这般讲了两日,才总算是把他们这一路来的艰险磨难讲清了。他是个闲不住的脾气,刚讲完了这些故事,便拉了达浩然,两人乔装一番后,一同往百草谷外打探消息去了。

  离了百草谷约莫几里地就是个人来人往的路口,二人在这路口旁的茶铺子上坐了下来,压低斗笠的檐,一面喝着寡淡的茶水一面说起话来。

  “要我说,你老婆就该也一同往黄石山上去。”窦宇铭道,“你家闺女一离了她便哭成那般模样,她竟也忍心?”

  达浩然叹了口气,道:“我又何尝不担心她?只是拙荆主意大得很,向来也不是我能左右的。——罢了,你我不是没试过,既都没能说服她,你也就别提起这个来叫我难受了。”窦宇铭还想辩白什么,达浩然却一抬手,低声道,“听。”

  窦宇铭颇有些不甘地闭了嘴,把那豁了个口子的陶碗举到嘴边,假意喝茶,其实是听着身旁的动静。

  只听他们身旁一桌坐着的一个人低声道:“听闻余兄投了黑虎教了?”

  窦宇铭偷偷侧了侧脸,见那桌旁坐的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人点了点头,端了个架子,大着嗓门劝道:“你自己想想,那七剑妄称少年英雄,如今还不是叫我教的人追得连面都不敢露?听闻那雨花剑主早死了,七剑合璧便是痴人说梦!何兄弟,你是最有眼力见的,有些话我也不必说太多。”

  “他们要以为我死了倒也不坏。”窦宇铭凑近达浩然,小声笑道,“若能放松些对他们的追杀,那我也算没白受这番苦。”达浩然道:“如今不说你配不上那把剑了?”说罢,他冲窦宇铭使了个眼色,窦宇铭就闭了嘴,继续听下去。

  近来魔教的势力仿佛大了许多,那姓余的说出自己是黑虎教的人时,旁边便有人朝他看过来,恭敬地听他说话,那姓何的也忙付了茶钱,说是要请他喝茶。姓余的仿佛很受用一般,接着道:“那陈家虽说近来闹腾得厉害,却也不行了。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强弓之末’?嗐,说到底,吹得再厉害也不过是一群娘们。既是娘们,就该好好在家待着,做个饭绣个花,生生孩子什么的,如何能跟爷们比?”众人都点头称是。姓余的昂起头来朝一旁看了一圈,接着道:“如今教主的意思是,七剑既要当缩头乌龟,那便由着他们去,先教训教训陈家;昔日那玉蟾宫的蓝惠琦不识好歹,待料理了陈家,下一个,便是玉蟾宫了。”

  有人听他说罢便笑起来,道:“陈家尽是女人,玉蟾宫也尽是女人,黑虎教怎的专与女人较劲?”窦宇铭刚喝一口茶,听了这话,一个没忍住就尽数喷在了桌子上。可一旁围着的那些人里却是连笑出声的都少见。那姓余的瞪视着方才说话那人的方向,厉声道:“你们倒也敢说!我且奉劝诸位一句:如今江湖上谁说了算你们也是知道的。似方才那等没大小的话往后还是莫要乱说了,不然若是叫教主知道了,可仔细你们全家老小的性命!”

  窦宇铭拿衣袖抹着嘴边的茶叶沫子,低声道:“这厮说得竟好似他日日陪在黑无惧老贼身旁一般。要我说,别说老贼了,他怕是连吴笑、方天煜之流都不曾见过罢?”达浩然笑了笑,道:“咱们喝茶也喝得够久了,再待下去怕惹人疑心——”他话未说完,就听得不远处一个青年人的声音道:“来一壶水,要温的。”茶铺子的老板忙道:“好嘞。客官,我这还有——”青年人道:“不必了,我急着赶路,喝过茶就走。”窦宇铭听到这个声音,脸色微微变了下,又端起了面前那碗茶。

  这工夫那姓余的、姓何的歇够了,在众人注视下走了,刚来的青年便在方才两人坐的桌旁坐了下来。达浩然微微偏过头去看,见那是个大约二十出头的青年,也同他二人一般戴了斗笠,仿佛不想以面目示人,不过这样的人江湖上多了去了,倒也不算稀罕。他身上叠着穿了约莫有三四层秋日里穿的单衣,手头提着个小得可怜的包袱,没带兵刃。老板送了水来,他便端了茶壶往面前的陶碗里倒水,他的手苍白细长,看起来虽不算无力,却也不像是常年练武的江湖人的手,达浩然只当他是个不会武的后生,便转回头来,又要催窦宇铭走,却不想窦宇铭正探着头,定定地盯着那青年。

  他这般不遮掩地盯着人看,便是再愚钝的人也能察觉到了。因而那青年倒完一碗水喝了,要倒第二碗的时候,刚端起茶壶却又放下,转头朝两人看来。他目光自达浩然脸上扫过,接着便定在了窦宇铭脸上;接着,他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窦宇铭挑衅似的与他对视着,扬眉一笑;那青年也便扯了扯嘴角,回了他一个僵硬的笑容。接着,那人毅然决然地转过头去,自包袱里摸出几个铜板放在桌上,站起身来叫道:“老板,茶钱放桌上了。”说完这话,他提上包袱,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与陈家家主陈若雪成亲当日逃了婚的魔教少主黑啸风。他刚看见窦宇铭时,念及前几日听说的“雨花剑主已死”的传言,心里不由有一瞬诧异。可他接着想起当日窦宇铭诈死骗过天门山分舵上下之事,就心道:“想来这厮又诈死了一回。”他本想着讥讽窦宇铭几句,可这段日子他也不好过,跟随黑虎教的人想着把他抓回去交给他父亲,仇视黑虎教的人则多半有些与黑虎教的旧仇怨想找他算上一算。因而一来未免闹将起来暴露了身份,二来未免被窦宇铭反将一军,他便什么都没说,只当没看见窦宇铭一般,直接走了。

  方才那路口有一条土路岔出去,自土路往北一拐便是百草谷;而若沿着大路往前,走上半日便是黄石山了。黑啸风深知自己如今处境尴尬,到哪都难免要给人带去麻烦,更何况难保主人家不会把他的下落告诉他父亲,因而他不去百草谷,不去黄石山,也没个目的,就沿着大路往前走,只想着无论走到哪,天黑便住下来,第二日一早再沿着路胡乱往前赶路。自打逃离了落霞山,黑啸风这许多日来一直是如此过的,倒也没遇上过什么麻烦,可今日他刚走出不到半里地,就骤然听得身旁一声尖叫。黑啸风忙压了压斗笠檐,停下脚步朝声音的方向瞧去。

  这一瞧可不要紧,黑啸风心底一下子冒起火来:就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两个黑灰衣裳的青年扯着个不过十六七的年轻姑娘,硬把她往一旁林子里拽去。那姑娘吓得花容失色,立时伸手去拔剑,却被人捉住了手腕,动弹不得。她叫道:“你们放开我!我师父乃是龙虎门常大侠,你们若敢欺侮于我,来日我师父定要了你们的狗命!”站在一旁的第三个青年看着她,痞里痞气地笑起来:“你说的可是靠着陈家起来的龙虎门?嘿,如今七剑都不成了,江湖上是咱们黑虎教说了算数。陈家快完了,你们龙虎门又算什么东西!”

  一旁过路的人多数看两眼便快步走开了,也有几个站在几步之外,看猴戏似的看着那三人调戏这个可怜姑娘,却不肯施以援手。黑啸风看得心头直冒火,不由在心底冷笑道:“这江湖中人都喜欢自诩是侠义之士,如今看来,竟还不如我这个‘魔教’中人了。”一面想着,他就又压了压斗笠檐,大步走到三人跟前,捏着嗓子道:“几位兄弟如此欺侮一个弱女子,可当真不是好汉所为。”他声音本就清亮,算不得低沉,如今捏起嗓子来说话时竟似女子声音一般,惹得看热闹的几人发起笑来。那姑娘刚看到他走上前来时两眼亮了一亮,可如今听到他说话,眸子就又黯淡了下去。而拉扯着那姑娘的两人之中的一个就夸张地笑了两声,道:“嗬,来了个英雄救美的!”另一个笑道:“哈,你若想英雄救美,也是行的。只是好歹叫咱们知道这英雄是什么出路。——别的不说,这英雄是男是女啊?”黑啸风道:“所谓英雄不问出处,是男是女自然更不打紧——”方才问他是男是女的那个打断他的话,笑嘻嘻地道:“这如何不打紧?你若是个男的,那咱们倒也不必刀兵相见,一块享受便是了。”

  黑啸风没意料到这几人竟这般不要脸,索性不再与他们多话,一步踏上前去,出掌挥向拽着那姑娘左臂的人的胸口。这人想来是仗着自己练过几日黑虎教的武功,便没把黑啸风放在眼里,只见他也不松那姑娘,只左手握拳迎了上来。

  旁人看见的只是他用力挥出的一拳打在黑啸风轻轻巧巧挥出的一掌上,却不知拳掌相接的瞬间,黑啸风暗运内劲,将内力沿着两人的手传入那青年左臂之上。这厮方才还轻蔑地瞧着黑啸风,转眼便变了脸色,“啊哟”一声痛呼。与此同时,他的左臂骤然垂落在身体一侧,软绵绵的,似个空麻袋一般。看热闹的还未曾反应过来,扯着姑娘右臂的那个就忙问道:“二哥,你怎么样?”这一个嚎道:“老子的骨头怕是断了!”

  黑啸风又抬手压了压斗笠檐,依旧捏着嗓子,道:“他左臂的骨头已尽数碎裂,你们即刻启程往黄石山上去求医,兴许还能保得住这条手臂。在下与你们无冤无仇,只要你们放了这位姑娘,不再作恶,在下自不会再纠缠。”方才一直没说话的那一个蓝衫青年忽然摆了摆手,那一个青年忙松了那姑娘,跑过去扶住他唤作“二哥”的青年。黑啸风俯身扶了那姑娘起来,刚要转身离开,就听那蓝衫青年道:“这位少侠的功夫,仿佛与我黑虎教的武功有几分相仿。”

  听得“我黑虎教的武功”几字,黑啸风一时有几分想笑,可接着他就想起黑无惧向江湖昭告过,说是已与他断绝了父子情分了,一时又不由有几分伤怀,可伤怀之外,他心里更多的却还是怕身份被人揭穿的担忧。他有些后悔,想着自己原本该直接以刚猛之力震断他手臂,不该用自己昔日在黑虎教中常用的这般手段,便忙道:“天下武功本是同源,偶有几分相似也是有的,且不过一招一式,又能看出什么了?你莫要多话了,若不快些去黄石山,你们兄弟的胳臂可要保不住了。”

  那蓝衫青年没说话,黑啸风只当他正忙着去扶那人,也就没多在意,只转身快步往前走去。刚走两步,他忽然听得身后人一声断喝,随后便觉一股刚劲的内劲朝自己后心袭来。黑啸风忙回转过身,见果真是那蓝衫青年一掌拍了来,就忙挥手格挡,可那青年一掌袭到他身前几尺处,却骤然把手一抬,掌风也便跟着往上一扬。这一下便将黑啸风头上戴的斗笠掀得飞上了天去。那青年身形倒是敏捷,当即抽身后退,躲到了另外两人身后。方才喊“二哥”的那一个定睛看了黑啸风一眼,接着就惊叫道:“大哥,可坏了,这不是画像上的……是黑啸风,是黑啸风!”蓝衫青年躲在他兄弟身后,道:“早听弟兄们说过,黑啸风若要伤人而不杀人,总是使刚才那般手段,却不想竟还真是他!”

  眼见得身份已暴露了,黑啸风索性也不再捏着嗓子说话。他抬手理一理头发,道:“是我又如何?你们三个恶徒——”蓝衫青年张口便打断了他的话:“嘿,瞧他这架子端的,还当自己是咱们少主呢?如今教主可是连你的名字都不愿听见!——黑啸风,今日你坏了咱们兄弟好事,便别想活着离开此处了。”黑啸风不由笑起来,道:“怎么,凭你们三人竟也以为能拦得住我?”话音刚落,他就听得身后有刀剑出鞘之声,接着有人喊道:“若是凭我们这许多人,可能拦得住你?”

  黑啸风心里一惊。

  这大路上不知何时人多了起来,有男有女,有使刀的有使剑的,将他们几人围在当中,出鞘的刀兵都指着黑啸风的面门。黑啸风刚转头去看四周情势,一个两鬓半百的矮个妇人就叫道:“姓黑的,我家汾儿便是死在你爹手里,今日我便叫黑家老贼也尝一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旁的人也都纷纷叫嚷起来,黑啸风这才骤然明白了,黑无惧虽已昭告江湖与他断绝了父子情分,可在江湖中人眼里,他到底还是“黑无惧的儿子”。像如今这些江湖人,多是与黑虎教有血仇的,他们平日里惹不起黑虎教,如今既碰上了他这个丧家之犬,便要取了他的性命来出一出气。

  那三个青年已退到了远处,如今便是十几人将黑啸风和那个姑娘围在里头。其实以黑啸风的武功,他也并非敌不过这些人,只是他实在不愿往已有的仇怨上再添一笔。他朝众人抱一抱拳,本想着要说些什么,可对着这些个想为亲故报仇的人,他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众人见他抱拳,就又嚷道:“老畜生家的小畜生,如今假慈悲哩!”也有人叫道:“那姑娘,你莫不是要同小畜生一道,跟咱们为敌?”那姑娘低着头,瞥一眼黑啸风,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来。可她终究还是抱了怀里的剑,低声道:“黑……少侠,我跟你没甚么仇怨,便不在此碍手碍脚了罢!”说罢,她就从众人之间挤过去,一道烟跑得没了踪影。众人见这姑娘跑了,就又嚷嚷起来,都说着要黑啸风偿命,可相互推搡了半天,却没一个人肯第一个上前来动手。过了半晌,才有一人叫道:“再不动手这小子怕是要跑了!大家既都与他老子有仇,不若我数到三,咱们便一齐上去,乱刀砍死他算了。”

  这人想来是急着杀黑啸风,也不待别人应声,就当真数起数来。却不料他刚喊了一声“一”,人群当中就有一人叫道:“且慢!”接着就见个戴了斗笠的瘦高青年挤进人群当中来,高声道:“你们讲不讲道理?这厮虽说是黑无惧老贼的儿子,可心性跟他全然不一样。他方才救那姑娘你们都是见了的,莫非诸位这一双双眼都是摆设,看见了东西也不往心里去的?”黑啸风听到这声音,立时便认出了这是雨花剑主窦宇铭。可其他人却不认得他,便纷纷嚷道:“你这小子又是什么来头,竟帮这魔头说话?”一个年轻姑娘叫道:“父债子偿有何不妥?他若怪,就该怪自己当日不曾拦着那混账父亲作恶!”

  窦宇铭听了这话,扬手挽起本就短了一截的衣袖,仿佛要与那姑娘理论。黑啸风见识过窦宇铭这张嘴的厉害,那一出口定然是要伤人的,局面闹不好会更糟糕。他正犹豫着是否要拦一拦窦宇铭,人群里就又挤过来一个矮些的男人,一样戴着斗笠,想来是跟窦宇铭一道的。他挤进人群当中来,先往窦宇铭肩头拍了一把,接着便朝众人抱一抱拳,道:“诸位先消消火气,听在下一言……”刚说了一句,他的话音便淹没在众人愤怒的骂声里。众人纷纷道:“哪来的不分黑白的人,竟帮魔教的人说起话来了!魔教的人可曾杀了你爹或是你的儿女么?”

  “你们倒分得清黑白,魔教的账算到已离了魔教的人头上去了!”窦宇铭高声叫道,“嘿,也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们不过是不敢找黑无惧老贼报仇,如今逮着这丧家之犬,也不论他品行如何,先不分青红皂白出了气再说。”他说完这话,极夸张地躬身朝作了个揖,叫道,“诸位懦夫,老子猜得是对也不对?”

  众人被他激得恼了起来,有耐不住性子的便出手朝他袭来。有了头一个,便有下一个,一时间十几人都挥着兵刃杀将过来,有朝着窦宇铭的,也有朝着黑啸风的。那窦宇铭不慌不忙,叫一声“来得好”,也不拔剑,只把两手一拍一扬,“啪”的一声脆响,众人之间便扬起一片呛人的尘埃来。黑啸风不料他骤然使了这么个法子,一时也被呛得连连咳嗽。在这一片咳嗽声中,那窦宇铭朗声笑道:“着!嘿,一群废物!”他一面笑着,一面拽了黑啸风的胳臂,拉着他冲破那一众人的包围,飞也似的往回跑去。

  黑啸风不住地咳着,又被他拖着一通狂奔,待停下来时也是头昏脑涨,手支着两膝又喘了半天方直起身子来,一面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一面道:“为什么?”他一路被拽着跑,竟没注意方才那个与窦宇铭一道的男人也跟了来。那男人好似没看见他一般从他身旁走过来,摘下斗笠,劈头盖脸朝窦宇铭发难道:“我瞧你前几日白流了许多眼泪,如今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但凡你做事前能同我说一声——”窦宇铭道:“我若跟你说一声,说完这厮怕是已被那群懦夫撕了,到时你叫我如何跟蓝惠雪交代?”说罢,他转头朝黑啸风道,“你也不必谢我。我平常惯会得罪人的,唯独蓝惠雪待我最有耐心,如今我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救你一把,却不是为了你。”

  听到蓝惠雪的名字,黑啸风嘴角不由微微上扬了下。仿佛要掩饰什么似的,他忙转向那男人,抱拳道:“既不谢你,我便谢一谢这位侠士罢。在下……在下黑啸风,敢问恩公尊姓大名?”男人平静地回了一礼,道:“在下达浩然,是这百草谷的主人。”他仿佛还要说什么,可窦宇铭没好气地抢白道:“你们二人莫要客气了!这一回我是还蓝惠雪一份情,过了今日,他还是黑无惧老贼的儿子,你还是旋风剑主,下回再见就是他死咱们活了。”

  可达浩然看了黑啸风一眼,却朝窦宇铭笑起来,道:“你倒也不必把话说得那般死,往后你见黑少侠的时日想来还多着哩。他既已非魔教中人,我瞧他品行端正,倒值得交个朋友,只是——”他转向黑啸风,正色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来日魔……黑虎教知晓我旋风剑主的身份后,这百草谷想来也不得安宁,因而近日谷中妇孺就要搬出去了。我看如今少侠你在黑虎教中人跟前也讨不着什么好,便不留你在此居住了。”

  黑啸风有些讶异达浩然竟对自己这般友好,却不知前几日窦宇铭同达浩然讲了多少他与蓝惠雪如话本里一般缠绵辗转的故事。讶异过后,他定了定心神,又朝达浩然抱一抱拳,道:“谷主只说妇孺要避出去,想来还有旁的侠士要守在此处。百草谷风景如画,在下不愿看美景毁损、侠士遭难,若谷主不嫌弃,便准在下替谷主守一守这百草谷罢。”

  达浩然虽诧异于黑啸风的决定,可见他言辞恳切,倒也不疑心他,只跟他将利害一一讲明。黑啸风听罢仍执意留下,达浩然就安排他在百草谷里住下了。

  次日一早,达浩然与林氏一同打点好了两辆车,明面上说是给黄石山送药材去,实际上车里是这百草谷里的老弱妇孺,方儿与圆圆也在车里。方儿还听得懂些道理,却也是不住地抽泣;圆圆更不必说,一离了林氏便哭得停不下来。不得已之下,林氏向窦宇铭讨了一副安眠的药喂给圆圆,这才把她送上车,由达浩然自幼交好的兄弟文守义押车往黄石山去了。

  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这一儿一女都如此年幼,因而饶是黄石山上比百草谷里要安全百倍,林氏与达浩然仍是愁得半日都不曾言语。可饶是如此,林氏仍是尽心尽力地为达浩然、窦宇铭打点好了行装,里头有她这几日连夜为窦宇铭赶制的两身衣裳,省得他日日穿着达浩然的衣裳,露着半截手腕。待吃过了晌午饭,林氏关了门独自在屋里坐着,黑啸风替她送了达浩然、窦宇铭出百草谷去了。

  待这两人走得看不见了,黑啸风便去找了林氏,开门见山地问她道:“谷主夫人,百草谷中前辈们苦心经营上百年,想来当中该有藏身的地方罢?”

  达浩然信赖黑啸风,林氏也便不疑心他,于是如实相告,道:“曾有一条密道,可如今上头山石塌了下来,密道堵了一半,怕是不能用了。”黑啸风听到这话,不由皱了皱眉,林氏就微微笑了笑,又道:“我等不与他们一起往黄石山去,一来是人都走了反而惹人生疑,二来这谷里许多药材都是浩然苦心栽培的,如今中原大地唯百草谷里有这么几棵。浩然身为旋风剑主,担负大任,我却不能放着这些能救人命的药材不管。第二点反倒是最要紧的,前些日子天灾未曾伤及这些珍贵药材,便是天意要保住它们,想来留下来的弟兄们也都是与我一般的想法,因而即便有能躲藏的地方,我等也定不会躲进去当缩头乌龟。”

  昔日被困在那“饕餮口”里的时候,黑啸风听蓝惠雪提起过,是百草谷里的神药“仙人袂”解了她所中失心散之毒,救了她的性命,因而如今听林氏这么说,他忍不住站起身来,感激地道:“谷主夫人高义,在下佩服。”林氏仿佛知晓他想什么一般,低头笑起来,道:“你并非是佩服我,是想谢那神药救了冰魄剑主性命罢?”

  黑啸风忙道:“两者皆有,皆有!谷主夫人的胆魄在下也着实佩服极了。”他说着就忙坐回椅子上去,端起桌上茶杯要喝水,不料茶杯里水已空了。林氏瞅着他不住地笑,黑啸风不由愈发尴尬了,就忙岔开话题,道:“在下有这么个想法:若是黑虎教……罢了,若是魔教的人往百草谷来,来的无非不是方天煜就是吴笑,他二人武功虽高,可能还带了不少人手,却也不过堪堪与我打个平手。谷主夫人若信得过在下,不如与谷中弟兄们找个稳妥地方暂避一二,在下定拼尽全力护百草谷安宁。”林氏微微瞪大了眼,脸上竟浮现一丝疑虑来。她斟酌着词句,缓缓地道:“其实……若只是为‘仙人袂’这一桩事,黑少侠原本……原本不必做到这个地步。”

  “谷主夫人莫非疑心我另有图谋?”黑啸风扬起眉来,直视着林氏的双眼。而后他不待林氏作答,便又低下头来,笑了笑,道:“我自然不只是为了‘仙人袂’一事,也不只是为了偿那日谷主与毒郎中救我的情分,至于具体为了什么……谷主夫人是带过孩子的,自然知道顽童好奇心重,越是不能摸的东西却越是要摸上几下。”

  提起孩子来,林氏许是想到了如今约莫已到了黄石山脚下的儿女,不由叹了口气,道:“却是如此。”说完这话,她脸上愈发现出疑惑的神情来,追问道,“只是这与黑少侠的选择有何关系?”

  黑啸风低头盯着自己因多日来缺衣少食而苍白的双手,缓缓地道:“在下便是个顽童,只是昔日头上有顶‘少主’的帽子压着,我父王便不准我似这般助人,更不准我与他作对。”后头的话他没说出来,林氏却懂了。——想来他自小到大都是个懂事听话的孩儿,父亲说一他便做一,父亲说二他便做二,即便有时他与父亲意见相左,他却也不得不听父亲的话,甚少依着自己的心意做事。如今他父亲既已将他逐出了家门,他便要依着自己的心意帮一帮百草谷,兴许还要借此一表对父亲的反抗与愤懑也未可知。

  林氏略一思忖,接着颔首道:“多谢黑少侠。只是说到底这是百草谷的事,我等也不好袖手旁观,只看着你涉险。你先前既说能与……”黑啸风看出她一瞬的迟疑,便苦笑了一下,道:“就叫作‘魔教’,无妨。”林氏就道:“你先前既说能与魔教的人打个平手,那若是有我与这十九位弟兄相助,岂非能胜过魔教中人了?黑少侠若不嫌弃,林某与谷中弟兄皆听黑少侠差遣便是。”她说罢这话,当即站起身来,朝黑啸风抱一抱拳;黑啸风忙也站起来,回了一礼。而后他局促地抬手理了下脸前的头发,有几分羞赧地笑道:“在下武功尚可,谋划却是不行的,还是在下听谷主夫人差遣罢。只是方天煜与吴笑皆是雷厉风行之人,想来不日也该到了,咱们还得早做准备才是。”林氏也便不再谦虚,将百草谷里留下来的众人召集起来,逐一安排下去。

  百草谷里不过十几户人家,如今除却达浩然与押车往黄石山去的文氏兄弟,其余男丁都留了下来。平日里这百草谷里的生意均是林氏在打点,这十九条汉子都服她,她安排的事众人也便即刻去做,因而半日工夫下来,该打点的便打点妥当了。

  前些日子的天灾毁了谷口的界碑与迎客亭,这夜众人便轮着守在先前界碑的位置,一夜无事。

  第二日一早,天刚亮没多久,便听得马蹄声响,是那魔教的一堂主方天煜带了几十人马往百草谷来了。

  守在百草谷谷口的是一对玩世不恭的少年兄弟,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岁数。眼见魔教的一干人带着腾腾杀气奔至跟前,二人仍嘻嘻哈哈地笑着,抬手作揖,动作夸张得有些滑稽。而后那当哥的也不问他来意,径自叫道:“我们等了好一阵了,几位可总算是来了!来的是方堂主还是吴堂主?”方天煜虽说鲁莽,却也多疑,见这少年无畏无惧,反倒不敢贸贸然上前了。他勒住马,驾着马在百草谷谷口这混着沙砾的泥地上打了几个转,而后扬起马鞭,指着二人,叫道:“你这厮是什么意思?”

  “这位堂主,小的没什么意思。”那少年又作了一揖,而后挺直了腰板,大声道,“只是百草谷中有堂主的一位故人,等你许久了,想邀你进谷去叙一叙哩。”

  “老子向来没有故人,只有仇人。”方天煜冷笑道,“老子的仇人若排起来,能从百草谷排到黄石山去,若一个个叙过来,怕是到死都叙不完!小子,你说的这一位既敢与我‘叙一叙’,想来是不想活了,你也莫要故弄玄虚了,痛快叫他滚出来,老子给他一刀,两相省事。”少年俯身作揖,看似恭敬而畏惧,脸上却是笑嘻嘻地:“这位堂主大人,小的只是个传话的。且不论是堂主的故人或是仇人,那一位本事可大得很,莫说咱们兄弟了,便是我家谷主……嗐,我家谷主也便罢了,就连堂主你怕都不是他的对手!堂主可怜可怜小的罢,你若不肯进去,那位人物怕是饶不了我兄弟二人啊。”

  方天煜冷笑道:“你二人死活与我又何干?”可说罢他却又道,“不过老子倒想看看,那一位是多大的来头,竟敢放出这等狂妄话来!”他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一个手下忙低声劝道:“方堂主,这百草谷里据说有许多阵法机关,小心有诈。”那兄弟二人着实是怎么看都像是心里有鬼,可方天煜是个争强好胜的,被他们这话一激,只想着快些把那猖狂的对手毙于掌下,哪还顾得上许多?他低垂着眼帘,浑然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我自有分寸。”而后他抬手一指那兄弟二人道,“你二人在前头带路,若叫老子发现你们在耍什么花招,老子叫你们统统不得好死!”

  两个少年点头哈腰,满面笑着,领着方天煜等人一路往百草谷里走去。

  沿着入谷大路往前走,只见路边皆是几乎毁得不成样子的大片药材田,路面也不甚平整,狼狈极了。方天煜看着百草谷如今这副模样便不由嗤笑了几声,却不曾多说话,他手下的众人自然也便不说话。那俩少年却闲不住,里头年纪轻些的那个就挑起个话头来,问道:“这位堂主,兄弟还不曾问过你,你今日大驾光临,是做什么来啦?那位大侠只说你今日会来,你莫非是来找他的不成?”方天煜自然没心思与这等小子闲谈,只是懒散地道:“待老子杀了那位‘故人’,在这百草谷里搜上一搜,自然就有了结果了,你等只管好好带路便是。”

  话音未落,忽然听得远远传来一个声音道:“方堂主,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众人都吃了一惊,忙循着声音来的方向瞧去,这才发觉前头约莫一两里外的路上站了一个人。那人左右手边都是郁郁葱葱的竹林,他又穿了淡青的衣衫,骤然看去,竟似跟竹林融在一起了一般。方天煜听到他的声音便停了马,眯起两眼来朝前看着,方才那种自负的狂态骤然换作一副戒备的姿态。两个少年争先恐后地道:“堂主,我等所说堂主的‘故人’便是这一位了。这也是个本事人,咱们便往后退个几步,好观赏堂主如何宰了这小子!”方天煜看也不看他俩一眼,打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道:“滚!”二人忙拔腿跑远了,来人却走到了近前来。

  方天煜这便看清了来人的容貌。他仍是那副戒备的姿态,脸上却露出个轻蔑的笑来,口中懒怠地道:“我当是哪来的故弄玄虚的宵小,却不想是少主要见我。”说到此处,他微微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手下人,咧嘴一笑,道,“啊哟,我竟忘了,如今不是少主了,咱们教主还要他的命哩!”

  那淡青衣衫的不是别人,正是暂穿着达浩然的旧衣裳的黑啸风。

  黑无惧确下过这般命令不假,江湖中人也纷纷传着,可如今方天煜当面把这话说出来,黑啸风心里还是不由微微疼了下,原本不紧不慢的步伐也顿了一下,登时失了几分淡然自若。好在多日来他听得多了,如今也不至于因这话而失态。他走到方天煜前约莫十丈远方停了下来,笑问道:“方才我仿佛听到个笑话,说方堂主与这几十位兄弟想要杀我。”

  方天煜不答他这话,只冷笑一声,道:“原本我等只当那雨花剑主已死了,却不想这几日听人说他在这百草谷外出手了,是为了救你。嘿,黑啸风,你可当真是个孝顺孩儿,竟与要杀你爹的杂碎勾结到一起去了!”他笑了几声,在马上微微俯了俯身,探头看着黑啸风,道,“后生,你方爷爷如今教你个乖,你且听着:我若是你,我便不与七剑沆瀣一气,而是把那雨花剑主交出来——”

  “方堂主这话说得稀罕。”黑啸风短促地笑了一声,高声打断了他的话,“雨花剑主不会救我,我也不会袒护他。我说过了,如今我是方堂主的‘故人’,是要看在故人之谊的份上来给方堂主提个醒:昔日你闯入阳城、汇城大肆搜捕七剑,人没拿到,反而得罪了朝廷的人,贵教主可是气极了。这百草谷虽比不上黄石山,可黄石山的精妙医术却须得倚靠百草谷里的好药材才能救人,方堂主今日贸贸然闯入百草谷,怕是要重蹈覆辙,前途惨淡啊。”他停了一停,挑衅似的学着方天煜方才的话,“方堂主,我也教你个乖:我若是你,如今便依着百草谷的规矩自断一臂,而后滚出这百草谷去,再不敢造次。”

  魔教中人不擅马战,骑马皆只是为了赶路,因而方天煜嗤笑一声,翻身下马,一面活动着手腕朝黑啸风走来,一面道:“你这厮便是自恃武功高,不惧咱们几十兄弟,才敢出此狂言,却不知教主看重咱们弟兄,如今咱们弟兄的本事可长进多了,你便好好见识见识罢!”跟他来的众人也纷纷下了马,拔出刀剑来,随他走上前去,作势要将黑啸风围在中间,好来个四面夹击。

  黑啸风自然也看得出他们的意思,因而不待他们围住自己,他就道:“来罢,我便来见识见识你们的高招!”话说一半时,他身子向左转了半遭,脚下骤然发力,一下就朝着他左手边持刀的几人疾扑过去。他这轻轻巧巧一下动得甚快,在众人看来不过是身形一闪。待他说到“高招”二字的工夫,他已攻至几人身前,接连几掌拍了出去。

  魔教中人的武功多半靠心法。这心法学起来快,却难以通过前头的路子来揣摩后头的心法要诀,因而魔教中人武功高低与天资勤奋无关,心法秘籍看了多少,心法便会了多少,武功便有多高。黑无惧对手下人的武功管制甚严,等级分明:寻常教众不过得半页心法;入教久的能习得一两页;若熬到个小头目,便能得三页研读;黑无惧颇忌惮手下人,因而诸如堂主、护法等人也不过见过半本。

  如今这江湖之中,将魔教心法尽数练会的除却黑无惧自己,便只有他的两个孩儿黑啸风、黑旭阳了,因而即便方天煜如今带的尽是教中精锐,在人数上又占了极大的便宜,可在黑啸风面前他们一时竟也占不了上风。——这黑啸风连出这几掌,都不曾落空,那几个魔教中人,不论是试着躲闪的还是来不及退避的,都当胸中了他一掌,登时口吐鲜血,一头往地上栽去。方天煜躲在人后不肯上前来,想来是想待手下人将黑啸风体力消耗大半后再来捡个现成的便宜。只是方才被黑啸风击倒的几人如今毫无声息,也不知是死是活,众人一时被他出手的狠辣吓怕了,不由有了几分畏缩。方天煜见状,脸色一沉,高声叫道:“前日的三页心法竟白学了么?都一齐上!”说罢,见众人仍有畏缩之意,他就又提高了几分音调,厉声道,“教主有言,这厮既不争气,也不必留他性命了:谁若取了他性命回去,回去便封作护法使者,与昔日少主人一般对待,来日这教主之位也传于他了!”

  这话才当真顶了事:他话音未落,已有人高声呼喝着举刀朝黑啸风砍来;旁的人见这人上前,唯恐功劳到了别人手里,也都叫嚷着,一窝蜂地围了上来。

  黑啸风是头回听闻这段话,一时间不由怔忪,心道:“方天煜想来也不敢乱传父王命令,且他是个莽汉,怕想不出说瞎话乱我心神的法子来,因而此话怕是真的。——父王如今毫无悔意倒还在意料之中,却不想他竟绝情至斯!”待想到此处,他骤然打了个寒战,如一盆冰水骤然从他头顶浇下来,浇得他浑身发冷,心里却愈发清明与坚定了。他怔神不过一瞬的工夫,那一众人已将他团团围住,有手脚利落的已再度袭至他身前。眼瞅着大刀长剑就要当头劈下来,黑啸风抬脚往身侧迈出半步,身子跟着转过去,将内劲灌注到右手之上,朝着跟前的几人一拂,紧接着又换左手朝前拂过。他脚下迈步,手上发力,人就在众人围出的不过十尺的狭小圈子里忽左忽右地腾挪。那被他掌风拂过的人均是尚未反应过来,便觉胸口骤然闷得发疼,仿佛被千钧巨石压住了一般,虽说这股力道接着就消失无踪,可这时他们持兵刃的手已不觉卸了力。

  这一招便叫作“天魔乱舞”,虽难以伤人,在这般被围困的境况里却能叫人转败为胜:方才背腹受敌的绝境,转瞬工夫竟已被黑啸风化解了。

  他脚下不停,仍不住地在众人之间辗转。这一招“天魔乱舞”之所以得此名号,本是因使出此招之人动作迅疾,身形飘忽,招式乍看凌乱而毫无章法,有如地府邪魔起舞一般诡异而骇人。可黑啸风向来行得端正,这份端正便在招式上也体现了出来,因而饶是他用了这颇具邪气的一招,看上去却不似乱舞邪魔,反倒有说不出的磊落;他的招式乍看仍是没什么章法,望去却丝毫不显凌乱,反而有行云流水之感。

  这一道淡青身影在一众黑灰衣裳的人之间掠过,有如一片竹叶落进墨汁之中一般,只是这片叶不曾染了墨色,反倒逼得墨色退了开来。——黑啸风的内力不时压将过来,冲在最前头的一圈人气都喘不匀,更遑论出招伤人了。而前头的人步调乱了,后头的人也便乱了,一时非但没人顶上前来,最外头的一圈还有人畏缩地退了开去。

  黑啸风瞧着时机差不多了,当即转守为攻。他一声断喝,两掌朝前猛拍出去,中掌之人登时朝后飞出去,撞得身后的人也倒在了地上。黑啸风又如此击倒几人后,把手举到嘴边打了个呼哨,同时他脚下发力跃起,往最近一人头顶踩了一脚借力,朝着方天煜扑将过去。那方天煜原本正要出手偷袭黑啸风,却不想黑啸风竟骤然突出重围朝他袭来,他一惊之下忙出掌迎击,这工夫听得“轰”的一声闷响,接着就见地面震颤起来,烟尘飞扬——他那一众手下站的地方骤然塌落下去,竟是底下埋了炸药,炸出个约莫两丈宽的深坑!

  “方堂主,且让我瞧瞧你的功夫!”黑啸风高声叫着,一掌拍到方天煜朝前推来的右掌之上。

  如今魔教当中少主、护法、三堂主皆背离,那李若雨也在追杀尹松泽途中不知所踪,黑无惧可用的只剩方天煜、吴笑二人了,这二人能看到的心法也便多了一两页,可比之黑啸风却仍差得远了。因此这一掌对上后,方天煜当即打了个趔趄,他忙将左掌搭在右手手背之上,两手一齐发力,这才堪堪站稳了。可黑啸风接着便一声断喝,掌上发劲,同时脚下朝前迈出一步,方天煜便被逼得后退了一步;黑啸风掌上再度发力,方天煜便又退了一步。二人如是挪了五步后,方天煜刚刚站稳,他脚下的地面骤然陷落,他叫也不及叫一声便跌落了下去。

  “成了!”黑啸风收了掌,接连后退几步,转身看方才那个大坑:坑里跌落的魔教中人多半已摔死摔伤,偶有站得远没落下去的,也被自竹林里冲出来的林氏等人捆了。

  林氏快步走过来,远远地往方天煜跌落的深坑里探头瞧了一眼,就道:“不必管他!那坑里有许多毒虫,他想活命可是难了。”而后她朝黑啸风抱拳笑道,“黑少侠好武功,佩服,佩服!”百草谷众人里头有人起了个头,其余人也就都叫道:“多谢黑少侠了!”他们你一声我一声地喊,黑啸风登时红了脸,不住地朝他们回礼作揖。他作了有二十来个揖后,转向林氏要谢一谢她的信任,林氏却忽然变了脸色,叫道:“小心!”

  黑啸风已觉有劲风朝自己背心袭来,便忙转过身去,挥起宽大的衣袖一挡,就见一只已干透了的死蜈蚣七零八落地落到了地上。再往前看,只见衣衫撕裂的方天煜已朝谷口奔出去近一里地了。以方天煜的内功,如今即便是黑啸风也追不上他了。好在保住百草谷、削弱魔教势力的目的已达到,众人就不曾追过去,只围到那陷坑旁瞧了一眼:只见坑底密密麻麻尽是毒虫,这些毒虫却都已死了,尸体也都干枯了,被土埋了半截。

  林氏默然看了半晌,骤然面露悔意,道:“糟了!那毒郎中来抢‘仙人袂’那一回已将这陷坑里的毒虫尽数毒死了。当时毒物难寻,浩然便直接叫人将陷坑又布置了起来……当真是大意了!”黑啸风忙劝道:“想来是天不叫这厮亡命于此,谷主夫人不必过度自责。——弟兄们这几日来赶制雷火霹雳弹着实是辛苦了,快些去歇歇罢。”林氏虽仍是懊恼,听了这话却也没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安排众人休憩去了。


[下一章:第二十章 萧萧雪夜闻花香]

评论(7)
热度(103)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山狼夫人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