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炎烈的老婆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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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啸江湖[修]】第二章 招亲娇娘着红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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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几十招,大小姐的动作便渐渐慢下来,鸿逸乘势占了上风。想来那长鞭有两指粗细、两丈来长,舞动起来也煞是费力,便是个壮年汉子舞上几百招也是费力,更遑论这身形纤细的大小姐?大小姐想来也觉出愈拖下去局势便愈不利,秀眉一扬,眼中杀意乍起,一声呼喝,刚袭至鸿逸身前的长鞭忽地打了个弯,接着便如利箭般直刺向蓝惠雪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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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蟾宫的刺绣乃是江湖一绝,传言玉蟾宫里的姑娘们绣的花能以假乱真,引得蝴蝶围着起舞。蓝惠雪在玉蟾宫里只长到十岁,学到的只是皮毛,但补好衣裳上的口子,再绣点什么遮住针迹也是手到擒来。回到屋里不过半个时辰,黑少侠那件靛蓝外衣便没了刀划开的口子,转而是拿银线绣的一簇腾云纹。

  落下最后一针后,蓝惠雪剪断线头,又对着灯看了看那衣裳,满意地笑笑,便把衣裳整齐地叠了起来放在一旁的柜子上,没来由地想起黑少侠的笑脸来,心里竟有几分期待着第二天一早她把这衣裳拿给那黑少侠时,他能再朝她笑一笑。

  正想着,忽然就听得门外传来鸿逸的声音,道:“雪妹,你在么?我能进来么?”蓝惠雪忙平复了下心绪,道:“我在,进来罢。”鸿逸便推门进来,又把门细细掩上,这才走到桌边,低声道:“你碰见魔教的人了?”

  “那几人不知我是冰魄剑主,不过是寻常登徒子罢了,都被那位黑少侠料理了。”蓝惠雪道,“不过既然魔教的势力已到了这里,那咱们在这里也不安全了,明日看一眼那比武招亲我们就往槐南镇去罢。”

  鸿逸奇道:“什么比武招亲?”蓝惠雪就把自己听闻的这黄沙镇的“大小姐”要比武招亲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讲出百般热闹来,直听得鸿逸笑了起来。他道:“不过是一场比武招亲罢了,你说得倒像是武林大会了。想不到你还好看这种热闹。”蓝惠雪听着他这话,总觉着不是滋味,仿佛自己是个好看闲事的农妇一般。她就忙又分辩道:“这江湖上的事我都没见过,自然……”

  “比武招亲的事倒也不算多,你既没见过,那便看看,权当长见识了。”鸿逸应了下来,目光却忽然落到一旁柜子上那件靛蓝衣裳上,“倒是你——怎么给那个黑少侠补起衣裳了?还绣的这么精细,花了心思罢?莫不是瞧着人家长得好看,芳心暗许了?”

  蓝惠雪登时红了脸,急道:“我连他叫什么都不清楚,我只是……我只是……”她急得跺了两下脚,才骤然又想起还口的话来,“他是要护着我,衣裳才被划了口子。你再乱说!要许你自己去许罢。”

  鸿逸闻言大笑起来,笑了一阵才道:“我不说了。只是——”他示意蓝惠雪凑到他近旁来,然后把声音压到几乎微不可闻,才道,“你先前站立不稳,把长虹剑掉在地上,便是他动的手脚。”蓝惠雪脸颊上还泛着红,闻言却是一怔。鸿逸继续又道:“是半吊子的隔空打穴的功夫,那时候隔着三五尺,你又毫无防备,他要打在你膝上叫你跌倒,再容易不过了。”说罢,鸿逸打量了几眼柜子上那衣裳,又意味深长地看了蓝惠雪一眼,才站起身来,高声道:“妹子,我同黑兄弟一起吃饭喝酒,你一个姑娘家便莫要过来了,自己随便吃些什么罢。”

  蓝惠雪只觉懵头懵脑,尚未回过神来,却也跟着鸿逸的话说下去:“好罢。……哥,这件衣裳你带给黑少侠罢,谢过他出手相救之恩了。”

  鸿逸便拿了衣裳回屋去了。只是他与那黑少侠既各怀心思,说的也无非是些江湖见闻之类的杂事;蓝惠雪却是想着那黑少侠究竟是何许人物,直想得食之无味。第二日黑少侠向两人辞别时,她前一日想了许久的同行之事终究也不曾说出口,只满脸惆怅地站在驿馆门口瞧着他牵着马出了黄沙镇,沿着大路往天门山去了。

  原来蓝惠雪年少时虽经了玉蟾宫那一遭变故,可彼时她不过十岁,到底孩童心性,除却惊慌伤心外不曾多想什么;经过今日之事,她才骤然切身体悟到江湖之中的人心难测,一时不由慌乱起来,再看鸿逸时都不由暗暗疑心:“若他并非真的长虹剑主,是魔教派来骗我的,这可如何是好?”如此想着,她却又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忙对自己道,“他若是歹人,我如何能活到现在?快莫要乱想了!”

  她心里的纠结鸿逸不知道,面上的怅然鸿逸却看在眼里。他也不多问,只收拾了行装,招呼蓝惠雪道:“走罢,要是去晚了,怕是挤不到跟前看比武招亲了。”蓝惠雪看着他眨了眨眼,这才想起来黄沙镇的大小姐招亲的事,立时愁云顿消,忙拉着鸿逸一起朝昨日搭的那台子跑去了。

  二人来得不算晚,比武招亲还未开始,然而江湖里头的青年才俊已把个擂台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了。蓝惠雪想往擂台跟前去看看清楚,鸿逸却道:“我又不是跟这大小姐结亲来的,靠那么近做什么?你去看罢,我在这外头等你。”

  蓝惠雪便撇下他,独个挤到了人群最前头。有人见了她,便打趣道:“这位女侠也是比武招亲来的?”蓝惠雪笑道:“原本是的,可瞧见大侠你这般气派,我已是不战而败了。”众人“哈哈哈”地笑了一阵,又说了几句闲话,就见一个抱着琵琶的妙龄少女带着个搬圆凳的小厮走上擂台来。这少女穿着缎子衣裳,头上簪着珠花,身材娇小,步履轻盈,眼波流转间说不尽的风情。蓝惠雪只当这就是那位大小姐呢,却不料她站定在台中央后,大大方方地行了个礼,扬声道:“各位公子大侠久等了,我家大小姐正梳妆哩,还要片刻才能与各位相见,先遣小婢霞儿来为各位弹几首曲儿。”说罢,她往那小厮搬来的圆凳上一坐,转轴拨弦,曲调婉转哀怨,是首《塞上曲》。

  众人先前还慨叹:“这沙家的小婢女都这般姿色,看来这大小姐果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了!”如今琵琶声一响,人群当中却又是一片哗然,众人纷纷叫道:“那小婢女,你也当真没个眼力见儿,这大喜的日子,怎么弹起这个来了?”他们听得出来,沙家自己的人自然也听得出来。——接着就有个管家打扮的胖老头擦着汗,一道小跑着跑上擂台来,跑到那霞儿身畔低声斥骂道:“怎么弹这般晦气的曲子?——这大喜的日子,弹些《天仙配》之类多好!”

  那霞儿一面熟练地拨弦弹曲儿,一面拿眼斜了那胖老头一眼,笑道:“大小姐吩咐的,我可做不了主。管家爷爷,你要想听别的啊,你找大小姐说去。”老管家愁眉苦脸,快哭出来似的,忙又拿手帕擦了擦汗。他叹了口气,换了一副好声气,低声恳求道:“小姑奶奶,你先别弹了,我去找大小姐说说去。”这话说得声音低,饶是蓝惠雪自小练武,也听得不大真切。霞儿却不买他这个账,道:“这我可不敢,大小姐不喊停,我哪里敢停?”话音落时,这一首刚好弹完,她稍稍调了几个音,接着又弹起一首《汉宫秋月》来。老管家气得跳脚,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擦着汗跑下擂台,钻回沙家的宅子里了。

  蓝惠雪看得一头雾水,心道:“这位大小姐如此安排莫非有什么深意?总不会她其实不想嫁人罢?——可若是如此,那为何又要搬什么比武招亲,若是办砸了岂非丢了自家脸面?”一旁众人纷纷议论着的也是这个。有个道:“比武招亲许是父母之命,这大小姐怕是不想嫁。”旁人听了就纷纷道:“管她想嫁不想嫁,这比武招亲擂台都摆出来了,沙家还能反悔不成么?”更有甚者,径自道:“若能得了沙家的财产,娶大小姐、娶小婢女又有什么分别?她生得再好看,也不过是个女人罢了;有了沙家这钱财,想找女人还愁找不到么?”这话着实惹人恨,蓝惠雪听得愤懑,却又无处发作,只得咬咬牙,把火气全憋进心里去了。

  正这时,那琵琶声突然停了,霞儿站起身来,抱着琵琶退到了擂台角上;有小厮跑上来把那圆凳搬走了,却搬上来两把太师椅放在擂台一侧;再接着就走上来个中年男人,个头不算高,长了张精明的脸,跟他并肩走着的是个干练的女人,穿的衣裙不算华贵,却是端庄大气。两人走上来并肩站定了,那男人便抱拳道:“诸位英雄,鄙人梁升。”周遭的人们登时静了下来,都听着他说话。那梁升就又道:“今日小女比武招亲,能得各位英雄前来,实在是蓬荜生辉。”

  他姓梁,女儿却姓沙,这想来是个入赘的女婿。台下众人登时议论起来:“不承想是个入赘的女婿。”有人问了句:“若是娶这大小姐也得入赘沙家,你是娶是不娶?”接着就有人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说入赘就入赘!”也有的道:“入赘便入赘,这沙家这么富,想来沙是个富贵姓!”

  梁升却如同没听到这些议论般,继续道:“小女沙莎年方十七,正是该嫁人的时候了。我夫妇二人当年也曾在江湖里行走过,小女自小就有侠情,誓要从这比武场上自己挑个如意郎君,因此便有了今日这场比武招亲。——闲话不多说,霞儿,你把这比武的规矩说一遍罢。”

  “是。”霞儿脆声应了,上前两步道,“这比武招亲比的是拳脚、刀刃上的功夫,却不比暗器不比毒。各位英雄一对一比试,每过一个时辰,小婢会来跟当前获胜的英雄比试;若能胜过小婢,我家大小姐就会来跟他比试了。这第一个赢得我家大小姐的英雄,就是我家的新姑爷。——这比武原是比试,还望各位英雄手下留情,点到为止。”说罢,她行了个礼,看一眼梁升身旁的妇人,见妇人点了头,就抱着琵琶又退到擂台角上去了。

  梁升就又道:“还请诸位放心:只要是小女看中的人,入赘与否都凭阁下裁定。——那么,比武招亲现在开始,各位英雄请了。”说罢,他同他夫人一起往那两张太师椅上坐了,不再说话。

  台下先是一片议论声,接着就有人起哄道:“要娶大小姐的,快上啊,别窝在底下不出声,仔细叫大小姐看扁喽!”一片附和起哄的喊声当中,骤然听得呼呼风声,是一柄长剑破空而来,直往那擂台上头飞去;接着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紧随其后,一跃而上,竟是比那掷出的剑还要快,站定在擂台上时刚好把那剑接在手里。台下登时一片喝彩声,蓝惠雪也不由叹道:“好轻功!”

  接着上来的一个却是打擂台一旁台阶走上去来的,是个看起来有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他长了张黄脸,表情阴郁,不急不缓地拾阶而上,站定在那年轻人跟前时,手一抖,便从袖里抖出一支不过一尺长的判官笔来。这兵刃讲究的是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那寻常的判官笔有两三尺,这黄脸男子手里的却只有一尺长,想来他对自己的武功该是有十二分的把握了。蓝惠雪不待见这般狂妄之人,更何况这中年人生了一张不讨人喜欢的模样,心里便先存了几分厌恶。

  这男人却仿佛还是个有些名气的:他刚走上擂台,底下就有人低声议论起来;待他亮了兵刃,登时就有人嚷道:“这不是曹阎王吗,正月里刚死了妻子,如今便来讨新欢了?”台下登时哗然,那黄脸男子却是置之不理,只当没听见一般。蓝惠雪听得不甚明白,向身旁的人问道:“这位大哥,这人叫作‘曹阎王’么?怎的这名字这般怪?”那人讥笑道:“怎么,你竟连曹阎王大名都不知?——这姓曹的是使判官笔的行家,且为人阴险,出手狠辣,打不过了就耍阴招。跟他交手过的没几个活下来了,就有了‘曹阎王’这么个名号。”蓝惠雪追问道,“可这次比武招亲说的是不准使毒和暗器,他可怎么办?方才他们说的:他刚死了妻子,可是真的么?”那人摇摇头,不耐烦地道:“这便不知道了。”

  说话的工夫,台上的年轻人跟曹阎王已斗在一处。那年轻人出剑极快,招式也甚是好看,可蓝惠雪却看得出来,他内力不深,招式也多是个花架子,只好看罢了;反倒是那曹阎王,一招一式看似平淡甚至笨拙,却总能及时而精准地挡住那年轻人的攻势。如此斗了不过二三十招,那曹判官约莫是摸透了年轻人的招式,便猱身而上,判官笔打那年轻人招式的缺漏里过,直点他檀中穴。那年轻人登时手脚上的动作一滞,“啊”地一声大叫,一下就瘫软在地上。

  曹阎王抽回笔来,依旧揣进袖子里,敷衍地朝那年轻人抱了抱拳;年轻人则竟是站也站不起来,终究还是叫他一同来的人给搀扶着下了擂台去了。

  这姓曹的武功已然显出来了,往后再敢上擂台来迎战他的自然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几场下来打的也都算是好看,就算是鸿逸也不由挤到了蓝惠雪身边,全神贯注地看着。蓝惠雪觉得有趣,便笑问他道:“要是叫你跟这姓曹的打,你有几分胜算?”

  “什么?”鸿逸愣了一下方回过神来,笑道,“这姓曹的不过是会挑漏子、下手狠辣罢了,在江湖上胜多败少靠的是阴招,要不怎么好容易有几分名气,却是个恶名呢?而今不能用这些阴的,就算是你去跟他打,也能赢。这几场打的是好看,两边却都算不得高手——想来真正的高手都是有心性的,没几个肯为了这沙家的家业就来抛头露脸。”

  前些日子在山里的时候二人也曾切磋过,论武功鸿逸是要胜过蓝惠雪一筹的。听他这么说,蓝惠雪也不着恼,旁边人却听不下去了,骂道:“那小子,你既然打得过曹阎王便上去打,在这说些风凉话算什么好汉?”鸿逸本没还口的意思,可接着起哄的人就多了,他只得道:“我又不想娶那大小姐,我上去做什么?我跟我小妹讲说武功你们也管得着么?这管的也忒宽了。”话刚说完,他忽然感到仿佛有人在盯着他,忙四处张望,待看到那人时却不由吃了一惊。——方才人们只顾着看那曹阎王,却没注意那梁升夫妇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个年轻女子。这姑娘穿了身大红的劲装,拿面纱蒙了半张脸,只露出双极漂亮极有神采的眼睛来。她穿的一身红,往那红绸子挽的花儿底下一站,真叫人难以察觉;可方才鸿逸刚说出那话,这姑娘就狠狠一眼刀劈了过来,目光竟好似带了几分杀气般,叫人没法子不注意到。鸿逸猜着这多半就是那位大小姐了,不想多招惹她,因而忙闭了嘴,不言语了。

  众人又围着他起了两句哄,见他再不肯说话,觉着无趣便又去看擂台上的打斗了。只见一个时辰转眼过去,曹阎王依旧得胜,却也显出疲态来,那霞儿倒也不趁人之危,叫曹阎王暂且休息一番,约定过两刻钟再来与他比试。

  待曹阎王走下了擂台,隐入人群之中不见了,周遭的人们就稍微散了些,有小贩趁机叫卖起吃食之类来。两人早上赶着看这比武招亲,不曾吃饭,这时都饿了,鸿逸就道:“不如我们也买点点心之类的吃吃罢,这半天下来还真饿了。”蓝惠雪登时想起前一天吃过的桂花糕来,道:“我知道一家的桂花糕好吃,我去买,你在这等我。”说罢便把冰魄剑从背后解下递给鸿逸,往人群里见缝插针,连蹦带跳地跑开了。

  黄沙镇不大,可今日人格外多,蓝惠雪跑到那卖糕的小摊前头也就格外多花了点功夫。小摊前的人也比前一日的时候多了不少,蓝惠雪又等了许久才买到了几块桂花糕,拿纸包好了,拿在手里往回走去。却不想刚走了两步路,她忽然从那纷杂的声音中听得一个声音道:“……曹大哥,这比武招亲不许用毒,你这招能行么?”这声音极细小,却是从蓝惠雪左手边的民宅里头传来的。民宅里头没什么声响,不同于她右手边大街上的喧闹,是以这声音虽小,却格外地引起了她的注意。

  于是她蹑手蹑脚地往那民宅靠了靠,装作在尝桂花糕的模样,侧耳细细听着。只听另一个带了几分阴柔的怪异声音道:“放心罢,这毒只叫人有那么一刹那的头晕目眩,不会被人察觉。我把这毒放在这支笔的机关里,足够我拿下那小婢女同大小姐了。到那时,那小婢女归你,大小姐归我,钱财我们兄弟二人共同分了。”之前说话的那个声音立时道:“多谢大哥!”

  蓝惠雪听得心惊,忙包好了手里的糕点,蹑手蹑脚地远离了那民宅,却不想刚走了两步,就听方才那间院子里传来一声微弱的闷哼,是之前说话的那人的声音,只一声就没了。有着前头听到的那几句话的铺垫,蓝惠雪心里登时冒出个吓人的念头来:曹阎王当真是活阎王,他把刚刚那人杀了!

  她心里愈发慌起来,忙抱着两包桂花糕,一路小跑着回到擂台跟前,找到了鸿逸。周围尽是人,不便多说,她就谎称自己被别人家养的狗吓到了,拿了块桂花糕吃着,不再说话,却紧紧跟在鸿逸身边,一步也不敢离得远了。

  这一趟来回耽误的工夫不少,她回来后,刚吃了两口糕,就见那曹阎王依旧是不急不缓地走上了擂台;而那霞儿已换了一身劲装,手里提着一条长鞭,英姿飒爽地站在擂台另一头。接着有沙家的家仆“铛”地敲了一声锣,人群便渐渐静下来,都拿眼盯着那台上的二人。

  “曹大侠请了!”霞儿抱拳喊了一声,却不待那曹阎王出手,扬手便是当头一鞭。曹阎王忙侧身闪避,霞儿却轻轻巧巧地将手腕一抖,那鞭子就又横着向曹阎王的腰间抽去,逼得他不得不跃起来躲避这一鞭。但见那长鞭在这小婢女手里如同一条活的黑蛇,灵动而敏捷,转眼间二十招过去,方才得胜诸多的曹阎王一直都只是躲避,还不曾有还手的机会,众人都不承想这弹琵琶的小婢女有这般本事,先是吃了一惊,接着便不住地叫起好来。

  鸿逸看了片刻,忽然凑在蓝惠雪耳边,低声道:“这小婢女的鞭法了得啊,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蓝惠雪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曹阎王的动作,唯恐他捣鬼,这时忽然听鸿逸说话,吓得险些叫出声,好容易才定下神来,敷衍地道:“是啊。”说过这话,她略一思忖,才悟到:“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这同紫云剑法该是一路武功。

  她尚不及细想这霞儿与紫云剑能有什么关系,就听人们连声惊呼,她忙抬起头来,骤然发觉她分身的片刻工夫里,擂台之上的强弱竟调了个个儿:曹阎王想来是已看清了霞儿武功的路数,如今连出几招,逼得霞儿连连后退,而后更是瞅准了空子,避过霞儿反击时用长鞭兜头罩下来的几个圈,一下冲到了霞儿身旁。只见他打袖中抖出那判官笔,不打霞儿身上的要穴,却朝她脸颊逼过去。

  蓝惠雪登时想起方才听到的那话:“这毒只叫人有那么一刹那的头晕目眩,不会被人察觉。我把这毒放在这支笔的机关里……”

  “他使得是阴招!”她心里一颤,忍不住高呼一声,甩手把半块桂花糕朝曹阎王掷了过去,接着又纵身跃上擂台去,一脚便把刚避开那半块桂花糕,还没站稳的曹阎王踢倒在地。

  众人都是一愣,接着一片哗然,而后却又忽然静了下来,就这般仰着脸瞅着台上的几人。那曹阎王倒在地上,一双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盯着蓝惠雪,目光里说不尽的恶毒。蓝惠雪毫不畏惧地逼视着他的两眼,刚要去夺来他的笔揭露他的阴招,忽然听得呼呼风声,忙矮身闪避,——那霞儿的长鞭挟着一股劲风,几乎是贴着她头皮擦了过去。

  “哪来的野丫头,敢来我们大小姐招亲的擂台上撒野!”霞儿犹嫌不够,不待蓝惠雪站稳,就又是一声断喝,使足了力气把长鞭朝蓝惠雪天灵盖劈将下来。蓝惠雪刚猫下腰,还未站起身来,忽然就觉一阵头晕无力,两腿一软便跪倒在地——曹阎王手里的判官笔正指着她,她想来是着了他的道了!

  眼瞅着长鞭挟着呼呼风声当头劈落,蓝惠雪正是避无可避的工夫,忽然就见鸿逸翻身跃上前来,手自上往下按落,顺着长鞭的势头将长鞭抓在了手里,沿着长鞭将内劲一吐,直震得霞儿松了手,趔趄了两步才站稳了。他这一下出手又快又准,劲儿也用的巧,那鞭来势汹汹,蓝惠雪与他抓握长鞭的手竟是丝毫未曾受伤,台下众人看得瞠目结舌,接着便是彩声如雷。

  鸿逸仿佛没听到这些个叫好声一般,只伸手把蓝惠雪拉起来,又把长鞭收到手中,走到霞儿跟前,双手递还道:“霞儿姑娘,得罪了。”霞儿气得杏眼圆睁,却又不好发作,瞪了鸿逸两眼,便一把抓回了长鞭。鸿逸这才继续道:“方才舍妹多有得罪,只是她并非无理取闹、惹是生非之人,这其中必有缘由。——雪妹,你且说说,为什么要搅乱人家的比试?”蓝惠雪忙道:“诸位英雄:这比武招亲先前就说过,不能使毒,不能使暗器,可这姓曹的笔里头有机关,藏着迷药哩!刚刚我着了他的道,头晕起来,险些就被这位霞儿姑娘的鞭子打惨了。诸位若是不信,只消叫这位曹阎王把他的判官笔拆开来看看便有分晓。”她说罢便去找那曹阎王,可哪里还有他的影子?想来是趁着刚才的乱子跑了。

  这下可成了空口无凭、死无对证。那众人有信她的,也有不信她的,一时间嚷嚷成一片。蓝惠雪也不知该如何收场,尴尬地站在那;那霞儿恨恨地瞪着鸿逸,一旁梁升夫妇也看着他,眼中倒颇有赞许之色。那红衣姑娘仍站在角落里,冷眼看了看蓝惠雪,又瞥了鸿逸一眼,就忽然迈步上前来,扬声道:“令妹不是无理取闹无事生非之人,可我沙家的擂台也不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她走到霞儿身旁,将手一伸,霞儿忙恭敬地叫了一声“大小姐”,双手把长鞭递到了她手中。她又朝着鸿逸走了几步,轻蔑地笑了一声,道:“今天你们不守这比武招亲的规矩,随意插手,事后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来。若是就让你们这样走了,我沙家的脸往后该往哪搁?这位少侠,你说是也不是?”

  蓝惠雪急道:“大小姐,那姓曹的跑了,可不就是做贼心虚了?!”

  “正因跑了,才成了死无对证。你既拿不出证据,这便只是你的猜测罢了。”大小姐斜乜她一眼,转而看着鸿逸道,“你听着:今日要么你兄妹二人跪下来给我沙家赔罪,要么咱们便兵刃上见分晓。”

  鸿逸不卑不亢,语气里却也有了几分怒意:“在下说过了,舍妹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如今跑了那曹阎王,证据难寻,可这赔罪是万万不能的。”

  “那便用刀兵说话吧。”大小姐一甩长鞭,冷笑道,“——这位能说会道的少侠,你惯使的是什么兵刃?”

  这里这么多人,难保没有魔教中人。鸿逸自然不敢贸贸然拿出长虹剑来,便把用布裹着的两把剑递给蓝惠雪,一面把她往后推去,一面应道:“棍棒刀剑一类的都合用。”

  “你会的倒不少。”那大小姐嗤笑一声,喊霞儿取了把长剑来,拿在手里掂了几掂,扬手便向鸿逸掷过去。这一下是用了功夫的,那长剑直如破空的利箭般,直朝鸿逸面门刺去。鸿逸不敢托大,侧身避过剑锋,才伸手一抓,正把那长剑的剑柄握在手里。

  “还请大小姐指教。”

  先前那台上的好手不多,台下的人又少有能打得过曹阎王的,因而便散了不少;如今大小姐亲自上场比试不说,对手还是个武功极好的年轻后生。这话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擂台就又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

  大小姐跟鸿逸出手都颇快,就这一会的工夫竟已过了百十来招,胜负上却还未见分晓,果真比先前几十招便分出了胜负的打斗好看多了。只见大小姐招式凌厉而迅捷,一条长鞭在她手里忽而为索,忽而为剑,如入水蛟龙,叫人难以招架;而鸿逸十几年的勤练又岂是白搭?开始时他见招拆招,到后来便也展开攻势来,使的虽然不是长虹剑法,却也是大开大阖,光明磊落,端的是大方极了。这两人招式好看、旗鼓相当,又是漂亮姑娘、俊朗后生,若是写下来,那可当真是戏本里一般的故事了。

  眼见得斗到二百招上,众人都看得不住叫好,唯独蓝惠雪站在擂台一角皱起眉来,抱紧了怀中两把剑,心里愈发慌乱。

  原来之前那大小姐还都留着手,到这时见久战不胜,竟招招使出杀招来;而鸿逸打得入神,而今局势愈发紧张,那长虹剑法的招式与路数也便渐渐显现出来。方才那大小姐一鞭舞出两个圈来兜头罩住鸿逸,鸿逸身子随着那鞭的走势旋了两圈,一剑向下斜刺而出,剑尖颤动之间封住敌人下盘。这一招使出时剑光闪动,煞是好看,其实就是长虹剑法里一式“长虹贯日”。鸿逸一心顾着比武的形势,竟也不觉,蓝惠雪却看得出了一身冷汗,唯恐一旁的人群里有人认了出来。——这沙家大小姐已是难以对付,若是再加上魔教的一队人马,那他二人怕是要葬身这黄沙镇里了。

  好在又过了几十招,大小姐的动作便渐渐慢下来,鸿逸乘势占了上风。想来那长鞭有两指粗细、两丈来长,舞动起来也煞是费力,便是个壮年汉子舞上几百招也是费力,更遑论这身形纤细的大小姐?大小姐想来也觉出愈拖下去局势便愈不利,秀眉一扬,眼中杀意乍起,一声呼喝,刚袭至鸿逸身前的长鞭忽地打了个弯,接着便如利箭般直刺向蓝惠雪胸口!

  鸿逸刚使出一招来护住自己,乍见此变,慌忙转身却也来不及出手相救了;只是蓝惠雪倒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处处要人保护的小姑娘,她脚下发力跃起,落下时足尖点地,正巧站在那如剑般伸直的长鞭之上。大小姐仿佛没料到蓝惠雪有如此身手,见这围魏救赵的法子没奏效,便是一个愣神;这便叫鸿逸逮住了漏子,他欺身上前,长剑一横便到了大小姐脖颈之前。

  大小姐方才得理不饶人,如今却不耍无赖,只垂下手来,道:“是我输了。”那鞭没了内劲的支撑,便软软垂落地上,蓝惠雪轻巧地跳下来,松了口气,冷眼看着她。鸿逸原本不是乘胜便盛气凌人的人,更何况对面还是个姑娘。他倒转剑柄,颇有礼地双手把剑奉还给大小姐,道:“得罪了。”大小姐接过剑来,冷冷地夸赞了一句:“少侠好俊的功夫。——我愿赌服输,往前的事一笔勾销,你兄妹二人走罢。”

  “承让。”鸿逸又说了一句,转身就要往擂台下走。这时那台下众人早叫嚷起来:“傻小子,这便走啦?”梁升也站起来道:“这位少侠请留步。”

  方才一架打得畅快,鸿逸早把什么比武招亲都忘之脑后了,这时他只顾着细想方才大小姐使的几招精妙招式,正想得出神,骤然听到这话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因而他又往前走了两步方停下脚步,又转过身去,愣头愣脑地冲梁升行了个礼,道:“梁前辈是……有何指教?”

  梁升把他拉到身边来,拍一拍他的肩头,冲台下众人笑道:“方才讲的这比武招亲的规矩便是——”鸿逸闻言“啊呀”一声大叫,忙道:“梁前辈,晚辈——”那梁升却不理他,兀自道:“——这头一个胜过小女的英雄,便是我家的新姑爷了。如今这位少侠胜了,小女便依言嫁与他!”他一面说,一面拍了拍手,打那擂台两旁边便跑上来几个捧着绸缎衣裳的家仆和几个婢女来。他们都到鸿逸跟前行了礼,口里喊道:“请姑爷移驾府内更衣。”而后也不待鸿逸应声,几个姑娘便径自拉了鸿逸往擂台后头沙家大门里去了。

  鸿逸武功了得,见到那娇弱姑娘却全然使不出来,唯恐下手稍重便伤了人;这时他又正懵着,竟就这般叫她们给拖了下去,直到进了沙家的大门才回过神来,惊叫道:“梁前辈你误会了!我——雪妹,救我!”

  那梁升对鸿逸的分辩之言充耳不闻,兀自对着台下众人抱拳,他夫人也站起来到了他身侧笑着,道:“众位英雄,明日我家小女便依言与方才得胜的少侠成亲。来的都是客,我家就在此处设宴宴请各位,还望各位赏光!”蓝惠雪跑到两人身旁连喊了几声“前辈”,二人却都不曾理会她;她心里着起急来,就一个箭步冲到大小姐跟前,抓了她衣襟,厉声喝道:“鸿——我哥不是来比武招亲的!”大小姐都不拿眼看她,只扯开她的手,冷冷地道:“我若是能做得了主,我会嫁他不成?——都是蠢男人,他比那四十岁的黄脸鬼又能好到哪去!”她说罢,转身快步下擂台去,裙角一闪便隐入门里不见了;霞儿紧跟在大小姐身后,经过蓝惠雪时还不忘冲她“哼”地一声,丢了个白眼。

  蓝惠雪从未想过看个比武招亲竟还会碰上这等荒唐事,一时又是懊悔又是着急,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梁升夫妇回了家中,余下的家仆仿佛是得了什么命令,即便被她拉着走不了路,却只说老爷夫人为她在兴盛驿馆里定了间天字号的客房请她安住,别的话无论如何不肯多说一句。眼瞅着日头由东边升上正当空去,沙家的家仆拆了擂台,又往那片空地上摆了几十张酒席,请在场的所有人落座吃喝起来。蓝惠雪急得落下泪来,脸面也顾不上了,兀自擦着泪,逢人就哭道:“我要见我哥!我哥不是比武招亲来的,我们还有要紧事哩!沙家大门大户,怎能做出这种强逼着人成亲的事来?——我要见我哥!”

  这般折腾了有半个时辰,蓝惠雪嗓子都哭哑了,沙家才差了个上岁数的婆子来。那婆子一见她就拉了她的手,一面给她拭泪,一面温言劝道:“鸿姑娘,你哥有福气啊。他娶了我家大小姐,往后跟着老爷夫人打点生意,这日子就好过了。你这个当妹子的来日也不用往什么江湖里奔波了,叫夫人给你备上一份厚厚的嫁妆,你也挑个如意郎君嫁了。”

  蓝惠雪听她如此说,却骤然想起七年前玉蟾宫的大火,想起惨死魔教之手的陈姨夫妇来,又没来由地想起那黑公子,又想到那横行江湖的黑虎教来。她便哭得更厉害了,一手搂紧怀里两把剑,一手拿衣袖擦着眼泪,不住抽泣着道:“我要见—见我哥!——你们沙家当真不讲理。说什么如意郎君,这多少想娶你家大小姐的不都是为着钱财来的?我好心揭穿那姓曹的的阴谋,你们大小姐却要说我是撒野,我哥若打不过她就不放我们走;可我哥打过了她,你们家老爷夫人又把我哥扣下了强要他成亲。”她愈说愈委屈,索性心一横,朝着周围看热闹的众人号啕道,“你们沙家也是大门大户的,怎么这般不讲理呢?姓鸿的不想高攀大小姐,求求老爷夫人放我哥跟我走罢!”

  那婆子见她撒起泼来,唯恐丢了自家脸面,忙拉住她,求道:“鸿姑娘你莫喊,主意是老爷夫人的主意,况且你哥已经应下了,这我这老婆子也是作不了主的啊。”蓝惠雪擦着泪道:“我哥如何会应下?我不信!除非听他亲口跟我说我才肯信。”她见那婆子果真怕她撒泼,就又抽泣了两声,哽咽道,“我要见我哥。你现在去跟你家老爷夫人大小姐说,我就在这等。若是一个时辰里我见不着他,我就到处嚷嚷说你沙家逼亲!我兄妹二人脸不要了,你们家的脸也别要了!”那婆子吓得忙又说了一通好话,迈着小步子跑着回去复命了。这回没等多久,便有两人来请蓝惠雪到沙家宅子里去见鸿逸,蓝惠雪抱了剑便去了。

  三人是从宅子后头的角门进去的,一进去便看见后头院子里的流水、楼阁,沿着回廊弯弯绕绕走了好一段路才到了一间厢房里。路上走着的工夫,那两个家仆脸上便带着得意之色,不时回头瞅一眼蓝惠雪,仿佛她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似的。可这么个商人的宅子再大又如何大的过天门山上的玉蟾宫?蓝惠雪压根没把这些当回事,一路板着脸想对策,可叫那俩家仆讨了个无趣。

  待进了厢房里,就有婢女捧了点心、茶水来,蓝惠雪却不吃,只坐在椅子上,依旧板着脸;又过了半刻钟的功夫,才听得脚步声响,屋里几个婢女都忙到门口迎着喊道:“姑爷。”

  进来的正是鸿逸。

  鸿逸如今穿的是极讲究的绛紫的绸缎衫子,之前随意束起的长发也打理过了,戴起冠来倒也人模人样,可他脸色却是铁青的。他撩起衣摆迈过门槛进到屋里,也不说话也不坐,就那般站着看着蓝惠雪,脸上竟有几分如同被恶霸抢了的小媳妇似的委屈哀怨。蓝惠雪尚红着眼圈,可看到他这副样子,“扑哧”一下,一个没忍住就笑出声来。鸿逸撇撇嘴,上前两步,往那椅子上一坐,冲那几个婢女道:“你们都下去,我们兄妹俩要说话。”

  “这可不行。”门外一声喊,接着霞儿端着两杯茶水,笑靥如花地走将进来,“要不看着点,新姑爷没成亲就跑了可怎生是好?——姑爷请用茶。”她一面说着,一面端起一杯茶,往鸿逸手边重重一放,那滚烫的茶水登时飞溅出来,鸿逸忙把手缩回去才没被烫着。

  霞儿得意地笑了笑,端起另一杯茶朝蓝惠雪那边递过去,又要故技重施;蓝惠雪早料到了她这一招,不待她放下茶碗便伸手扶住她手腕,也不说话。霞儿手上使了半天力,她想往下,蓝惠雪便往上托;她想往上,蓝惠雪便往下压。闹得她一杯茶水是放也放不下、端也端不起,只得依着蓝惠雪的意思缓缓地将茶水放在桌上。

  蓝惠雪笑道:“对么,这才是上茶该有的姿态。”

  “姓鸿的你别太得意了!”霞儿猛地抽回手来,涨红了脸,跳着脚叫道,“我们沙家哪看得上你哥这等村夫莽汉?要不是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说出去的话反悔不得,我家还巴不得你们二人快走呢!”

  “你家老爷夫人跟你们想的怕是不一样。”蓝惠雪冷笑一声,话锋一转,向鸿逸道,“哥,我刚刚进来时也看过了,这沙家果然是大门大户,富贵得很,你就留在这当女婿吧。”鸿逸一惊,道:“什——?!”蓝惠雪不理会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跟黄沙镇东头那个马贩子买匹快马,明日就往槐南镇去了。徐姐姐新近嫁了贲家大哥,我去他家叨扰一阵子。”

  鸿逸也是个聪明人,只愣了愣就道:“是了,是了。原本我也是放心不下你,你既然有了去处,那我留下来也无妨。——那大小姐方才摘了面纱下来,她生的果真好看,能讨到这么好看的媳妇你哥我也是三生有幸,还有什么不肯的呢?”

  “你家大小姐能嫁给我哥也是有福气了。”蓝惠雪斜眼看看霞儿,道,“我哥惯会疼人。——哥,你还记得么,那时候你我在山林里迷了路,夜里守夜,我若不自己起来,你断然不肯叫醒我。”鸿逸略一思忖,便笑起来:“可你想着哥啊,每每丑时刚到就起来了。”话说到这份上,二人就算是约定了:夜里丑时,鸿逸便打沙家溜走,二人在黄沙镇东头碰头,一同逃往槐南镇去。

  两人又说了些个有要没紧的,蓝惠雪就站起身来道:“那我先回客栈去了。明日吃了你的喜酒,我便走了。”鸿逸也站起来,说了些个惜别的话。霞儿仿佛觉出两人话里有话,可又听不出什么不对,便只是一会儿瞪着鸿逸,一会儿又瞪着蓝惠雪,直到蓝惠雪出了沙家的门才作罢。

  除却霞儿之外,沙家其余人都忙着张罗喜事,没几人多管蓝惠雪了,这倒正合了蓝惠雪的意了。她回了客栈,置办了些干粮、衣物一类,又买了匹马拴到黄沙镇往东约莫一里地,便回屋倒头睡了。她睡到夜半时分才醒来,便穿好衣裳,悄悄摸到了黄沙镇东头,躲在两户人家之间的巷道里悄悄往沙家的方向巴望。

  这夜月色黯淡,蓝惠雪藏身之处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沙家门口挂着的灯笼却都亮着,尚有几个醉酒的在沙家前头的桌旁坐着,嘻嘻哈哈地说些浑话。离丑时虽还有半个时辰,夜却已然深了。夏日里的燥热少了许多,偶有风刮过,竟还带了几分凉意。蓝惠雪正胡乱想着自己是否出来太早了,却忽然听得沙家宅院里传来一阵喧闹,接着大门洞开,十几号家丁举着火把,分头往黄沙镇里跑去,似是着急忙慌地在搜寻什么。

  蓝惠雪心里一紧:她与鸿逸只约定了何时碰头,却未曾想过鸿逸该如何从这沙家脱身?——鸿逸的功夫白日里那梁升夫妇也看到了的,看守鸿逸的人想来也少不了。只是看这阵仗,鸿逸怕是已经逃出来了,那些人正忙着找呢;可若是他已逃了出来,为何不快点与她碰面?

  她心里忐忑难安,又不敢轻举妄动。好容易捱到丑时,那梆子声刚响了一声,就听得有人在她身后叫道:“快趁乱走了!”蓝惠雪又惊又喜,一回头,果然是鸿逸,她便也不多问,两人趁着夜色使出轻功来,不待沙家那些家丁发现便跑远了。

  跑出约莫一里地,找着了蓝惠雪拴在树上的马,二人骑上了马,这才有心思说起话来。

  蓝惠雪道:“沙家那么大阵仗,四处找你,你是怎么躲过他们跑出来的?”

  “那哪是找我?”鸿逸笑道,“我夜里趁看守不备,点了他们的穴道,假装跑远,其实是躲在他家大小姐卧房顶上。他们果然慌起来,忙去禀报给他家的老爷夫人。这沙家夫人倒也不先找我,而是提了把剑,奔进大小姐卧房里,道:‘我的儿,那姓鸿的竟然弃你而去了,你也莫要伤心,娘这就杀了那厮给你出气!’结果你猜怎么着?”蓝惠雪摇摇头,鸿逸就继续讲道:“我掀了片瓦往里看:那披着红盖头穿着嫁衣的人儿一阵抖,接着忽地跪在地上,一把扯下盖头,哭喊道:‘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大小姐她——她走了!’——那穿嫁衣盖盖头的竟是那个叫霞儿的小婢女,那大小姐跟咱们心思动到一块去了。他家人忙着找那大小姐,我便趁乱跑出来了。”

  “怪不得他家忙里忙外的找人呢,跑个新姑爷不过是丢了面子,跑了独生的女儿才是丢了命一般。”蓝惠雪闻言也笑起来,“且看他们明日如何收场罢。这般闲话人们最爱传了,过不了几日就能传到槐南镇了。”

  二人嘴里说笑着,却不敢停下来,一路快马加鞭,直跑到天亮,马也跑不动了才歇了歇,过午又上马继续往槐南镇跑去。如此跑了三个日夜,才终于到了那槐南镇了。

  槐南镇之所以名为此,是因其往北十里地有座山,叫古槐山。这山不高,景也算不得美,因着山顶那棵老槐树才有了些许名气:往前几年,这一带的人常到山顶“拜老槐”,把像是姻缘之类的愿景写在一条红绸子上,系在老槐的树枝上,再拜上几拜烧上两柱香,便算是许了愿了。然而自从三年前那魔教在这古槐山上建了天门山分舵,那老槐就被这分舵的院墙围了进去。开始时有过恳求魔教放他们进去拜老槐的,被打下山来了;也有偷偷溜进去拜老槐的,被逮住了就杀了,尸体还挂在老槐上头。这般不过一年光景,那古槐山除了魔教中人就无人问津了,而那老槐不知怎地竟也突然枯死了。

  “那黑虎教造的孽多,老槐化解不了,心里苦,直苦死了。”槐南镇的人常小声地这般说,说罢又怕给来镇子上讨酒喝的魔教中人听到,忙四处张望一番,掩了嘴各做各的事去了。——魔教中人先前常来镇子上抢些酒肉一类,直到今年年初那魔教的新护法来了这天门山分舵,立了几条规矩,镇子里这才安生了。那淮南镇上的人便也常说:“这魔教的新护法倒还是个有点良心的。”

  如今那新护法,名叫尹松泽的,正同二堂堂主吴笑、三堂堂主叶茹萱站在他们的少主黑啸风前头,汇报着近些日子天门山分舵的情况。

  “前些日子属下循着灵鸽的踪迹找到了那冰魄剑主的藏身之处,却不想那姓徐的两口子负隅顽抗,属下不小心……就叫那冰魄剑主跑了。”那叶茹萱是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一张俏脸长得有几分妩媚,细看却是稚气未脱。说到这节,她跪下请罪,竟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道,“请少主责罚。”

  黑啸风先是愣了一愣,接着温言道:“没什么好责罚的,方堂主三十多岁的人了,不也叫那鸿逸跑了么?七剑到底是有本事的,叶堂主,你年纪尚轻,也不必苛责自己。”叶茹萱点点头,站起身来,拿衣袖狠狠擦去眼中泪水。

  尹松泽瞥她一眼,却不想跟同样去看叶茹萱的吴笑对上目光了。尹松泽当即转头回来,冲黑啸风道:“玉蟾宫无事。下头镖局的生意照常做着,还替安平府落霞山的陈家跑了一趟天山,拿了这个数。”他拿手比划两下,黑啸风便看懂了,却追问道:“陈家的人去天山干什么?”

  “他们老家主忽然生了怪病,请了神医胡言的关门弟子看过了,开的药里头有一味是天山的雪莲花。”

  吴笑在一旁听着,这时忽然道:“这病怕是报应。”尹松泽也点点头,黑啸风跟叶茹萱却是不得其解。那叶茹萱在几人里年纪最小,地位最低,这当里拘谨得很,也不敢开口问,黑啸风却奇道:“尹护法,吴堂主,这报应是怎么个说法?”

  “少主有所不知,这陈家跟寻常人家不同:寻常人家看重男子,他家却只看重女人,历代家主都是女人,女婿都是入赘的女婿。”尹松泽道,“这原也不算做什么坏事,可他家的女人若是生了儿子,他们便当即把那孩子杀了;若是接连两胎都生不出女儿,连那孩子父亲也要活剐了。这可不是造孽么?”

  黑啸风皱了皱眉,似是不信:“可据我所知,你手下那个叫李若雨的其实是陈家的男孩。我若没记错,他娘该是你说的这个生了怪病的家主。”

  “这李若雨的父亲生得极好看,陈家这位家主对他也是动了真心的,陈家这些烂事都不曾跟他讲,两人住在家里的宅子外头。这李若雨生下来后,丫头要抱走去溺死,他父亲便说,孩子随谁姓不要紧,可若是杀了这孩子,他便没法跟她过下去了,那家主便让了步破了例,把这孩子在外头宅子里偷偷养了起来。”吴笑一向知道这些江湖传言知道得多,这时便不打磕绊地讲出来了,“过了两年,这家主又生了个姑娘;再过一年,她男人病死了,她便带着一双儿女搬回陈家住了。那姑娘是下一任的家主,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那李若雨却是日日受欺侮,后来实在忍不下去,才偷偷跑出来投奔了我教。”

  叶茹萱吃惊地道:“怪不得那李若雨行为举止跟个女儿家似的,原来是自己也想着做个女人哩。”

  “原来还有这么多事我竟从来不知道。”黑啸风也有些惊讶,却也没再多问多说,只是道,“那陈家都说是前朝女将军的后人,箭法出神入化,那李若雨的箭法我看倒也不差。”

  吴笑叹道:“箭法是不差的,只差在是男儿身。”

  几人又唏嘘了几句,接着尹松泽道:“上次教主吩咐属下来盯着他们做那降龙散,两日前做出来了,少主可要去看看?”

  “降龙散?”黑啸风茫然地道,“我兴许是忘了。只是既做好了,便带我去看看罢,来日父王问起来了我也好回话。”

  尹松泽应了声,就走在前头引路;黑啸风走在第二个,后头是吴笑跟叶茹萱。叶茹萱一仰头,见黑啸风穿着一件干净的靛蓝衣裳,衣裳背后拿银线绣了精细的腾云纹,就不由笑起来,低声对吴笑道:“吴叔,少主什么时候也穿起绣花的衣裳了?”吴笑道:“许是衣裳破了口子,便找个绣娘缝补几下罢。萱儿你记着:做属下的不该议论少主。”叶茹萱自六年前来了魔教,便在吴笑身边长大。于她,吴笑既像是师父,又像是父亲,因而听得吴笑教训,她忙敛了笑应道:“是,吴叔。”便不再说话。

  说话的工夫,几人已走到分舵后院里一栋两层的小楼前头,门前有四个黑灰衣裳的年轻人把守着。这四个都是新近入教的,一直在这天门山分舵,只认得尹松泽、叶茹萱,便齐齐行了个礼,叫道:“参见护法,参见叶堂主!”喊罢,四人拿眼看着黑啸风,却不知该喊什么。尹松泽忙道:“你们几个新来的怕还没见过少主罢?还不快向少主行礼。”那几个一阵慌乱,都跪在地上叫道:“小的有眼无珠,不知是少主,望少主恕罪。”

  “起来罢,不必拘泥这些个没用的。”黑啸风冲几人摆摆手,目光却在楼旁那枯死的槐木上停了一瞬,接着才跟着尹松泽走进那小楼里。这楼一层是空的,氤氲着浓浓的草药味;沿着楼梯走上去,才又见了两个人,正看守着一间打外头上了锁的屋子。黑啸风就道:“一间屋子而已,竟派了六人看守,想来这里头就是那‘降龙散’了。”

  “少主说的对,却也不全对。——这里头是打黄石山请来的‘小华佗’。”尹松泽一面说着,一面拿出钥匙来开了门,把黑啸风让进屋去,“这位窦小先生年纪轻轻,可不管是医人还是杀人,造诣都不低,我等就奉教主的命令请了他来。”

  正对着门的是两个相对的大柜子,一格一格分着,如同医馆里的那种,可格子上没贴着药材名。这俩柜子把这屋子隔成了三间:中间那间颇窄,里头什么也没放;进门右手边那间放着床和桌椅,床上衣物乱七八糟的堆着,桌上倒是空的,什么都没有。屋里地方窄,吴笑跟叶茹萱就没跟着往里走,只尹松泽引着黑啸风到了左手边那间:里头两张桌子,摆满了瓶瓶罐罐,一个年轻人穿着宽大的道袍,正趴在桌上睡着。两人刚走进这间屋子,那年轻人就动了动,而后坐了起来,呆呆地看着二人,口边还带着一道涎水。

  尹松泽不待他说话,抢上一步,抱拳道:“窦先生,这是我们少主。”

  年轻人随意地应了一声,也不多看二人,只拿衣袖擦擦口水,又紧了紧束发的发绳。他抬手时,那宽大的衣袖便滑脱到他手肘上,露出他纤细的胳臂来。

  “你们这是给窦先生吃的不好么?”黑啸风道,“窦先生这般瘦弱。”

  窦先生懒散地抬眼看了黑啸风一眼,慢悠悠地道:“俗话说得好:‘久病成良医’啊。在下本就病着,如今又是几个月几个月的见不着日头,怕是不能再替少主效多少力了。”

  “窦先生这说的哪里话。”尹松泽忙赔笑道,“有什么需要的便同在下说。——那降龙散……”

  “没什么需要的。”窦先生打桌上的瓶罐里拣出一个来,随意地往黑啸风手里一塞,继续翻着那堆瓶瓶罐罐,依旧是慢悠悠地道,“刚给你的是跃龙丸。这跃龙丸不仅对人没甚么坏处,吃下之后还能融入周身经络里,助于修炼内功;可若是哪日他有了反心……”窦先生拣出个绿瓶来,又往黑啸风手里一塞,“嘿嘿,便想法子叫他碰到这降龙散。——不论是吃下去也好,吸进去也罢,只消这降龙散进了他体内,准叫他真气逆行、经脉俱断,不出半个时辰便一命呜呼。”黑啸风听得直发怔,拿着手里两个药瓶,喃喃道:“原来是干这个使的。”窦先生也不理会他,兀自打了个呵欠,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说着:“借光、借光。”一面说着,就从二人中间挤了过去,走到那右手边的屋子里,直直地往那堆衣物里一倒,又睡了起来。

  尹松泽低声道:“本事人都是有脾气的,更何况我们把人囚在这楼里有两年了,他心里难受,举止上难免有些冲撞。”黑啸风偏过头去瞧瞧那睡着的窦先生,怜悯地摇摇头:“既是请来的,又何苦囚着人家?”

  “捆来的。”尹松泽简单地答了一句,便同黑啸风走出来,转身又把门锁上了,“——少主若想看看这药的药效的话,那水牢里还有几个死囚。”

  方才听那窦先生讲这药的作用,黑啸风听得已是心惊,又怎么肯再拿个活人来试试?他忙把那跃龙丸和降龙散一同递给尹松泽,嘴里道:“罢了罢了,我跟吴堂主一路赶来也累了,先带我等去歇息罢。”尹松泽倒也不执意去试药,只把两瓶药细细收好了,就安排叶茹萱带吴笑去他的住处,自己则亲自将黑啸风带到了后头一间早打扫干净的房里,而后行了个礼,告退了。

  黑啸风虽是江湖门派里长大的,却意外地有些文人雅士般的喜好:他见那墙上挂了一幅颇精美的工笔画,便不由仰着头细细看了半晌。待看够了这画,他才把外衣脱下来叠好了放在床头,这工夫就听得门外有人道:“少主,那上玉蟾宫提亲的彩礼——”

  听得是吴笑的声音,黑啸风登时一阵心烦意乱,也不等他话说完,就道:“门没锁,吴堂主进来说话。”说罢起身往桌前走;可指尖拂过那衣裳上腾云纹细密的针脚时,他忽然想起那“鸿雪”姑娘,登时迈不动步了。——自打黄沙镇一别,那衣裳上的云纹连着那姑娘就如同烙在了黑啸风心里一般。这一路他不住地在想:这姑娘同长虹剑主在一起,十七八岁模样,名里很可能带个‘雪’字,这不就是那冰魄剑主蓝惠雪么?一想到这一层,便是满心的五味杂陈,直到听得吴笑清嗓子的声音,才骤然回过神来,忙往门口走去,嘴里说道:“那彩礼——吴堂主你看着置办罢,左不过就是那些东西,再捎上几匹红绸子,这些应该都是不缺的。吴堂主,你坐。”

  “是不缺的。”吴笑也不坐,恭敬地站在那,目光却落在黑啸风床头的衣裳上,“少主的衣裳也该是不缺的,怎么如今穿起缝补过的衣裳了?”

  吴笑一贯话少,他说的话在黑无惧心中又十分有分量,黑啸风便有些怵他。如今吴笑这般问了,黑啸风自己也心虚,不觉竟出了一头的汗,勉强才笑出来,道:“什么补过的衣裳?你这说的哪里话……”

  “若非补过了要遮针迹,那该是特意绣上去的罢?”吴笑不瞅那衣裳了,转而看着一头汗的黑啸风,道,“方才在少主身后看到,那云纹绣得极精细……属下斗胆说句闲话:少主,你是要娶亲的人了。”黑啸风闻言便觉得胸口发闷,知道他是看出了自己的心思,语气里不由也带上了几分慌张与怒意:“我知道。”吴笑又道:“这世间女子会缝补衣裳的多了,来日你跟那玉蟾宫的宫主成了亲,若是衣裳破了,她也会给你补——”黑啸风抢白道:“我知道。”

  这句话说完,两人都沉默了片刻,然后吴笑轻飘飘地道:“要娶这玉蟾宫的宫主,是教主定的,少主莫非有胆量不顺教主的意?”黑啸风转头怒视着吴笑,吴笑却不看他;这般过了片刻,黑啸风忽然泄了气,低声道:“不敢。”

  吴笑脸上登时浮现出一种似乎是带着嘲讽的讥笑,却又不是笑的表情来。

  “既然如此,这衣裳留着无益。——若是来日叫那玉蟾宫的宫主看着了可又如何是好?”话音未落,他忽然大步走到黑啸风床前,拔出腰间挂着的短刀来就要往那衣裳上划下。而黑啸风堂堂黑虎教少主,一时竟慌得失了色。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护住那衣裳,抑制不住地吼出声来:“住手!”

  吴笑是个聪明人,见他发怒,立刻就收了刀,半跪在地,请罪道:“是属下僭越了。”

  黑啸风抓起那衣裳抱在怀里,颤声道:“吴堂主,你说的在理。可……这衣裳我不再穿了。我就留个念想,就留个念想。”

  “少主若想留着,那便留着罢。”吴笑低着头,语气一如平日,平静而无波澜,“这件事原本就是属下管的宽了。”说罢,他抬头看看黑啸风,见黑啸风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就起身行了个礼,道:“那属下告退了。”


[下一章:第三章 庙里罗刹玉面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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