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啸江湖[修]】序章 山雨来时风满楼
“我方才说了：我想了个法子，名正言顺地叫玉蟾宫替我们办事。”黑无惧打量着黑啸风，“听玉蝶说，那玉蟾宫的小宫主年初刚满了十三，正是该嫁人的年纪了。——你便去玉蟾宫提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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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阴沉了三五天了。
这天晌午时候起了风，风刮了半个时辰后，终于伴着阵阵惊雷下起暴雨来。
雷鸣峰上的宽阔石阶新修不过一两个月，如注的雨水打在平整的石阶上，又如小瀑布般沿着石阶一阶阶往山下去了。
石阶两侧，隔着五六丈就有两人相对而立，扎着头巾，手里拿着兵刃，一水儿的黑灰衣裳被雨水打得透湿，紧紧贴裹在身上。道两旁的树被狂风扯得不住地摇着，在暗淡的天色下有如鬼魅一般，这些人却站得笔直，不曾动弹；然而见了那沿着台阶快步走上来的青年时，他们却立刻朝那青年侧了侧身，扯着嗓子齐声喊道：“参见少主！”
来的是个二十许岁的青年，他没有打伞，身上一件淡青色的衣袍被雨淋得湿透。他走上石阶，到这些人跟前时停了一下，待他们这一声喊完了，才说道：“雨这么大，都回去歇歇罢。”雨声很响，他这话说的声音也不大，却穿透了雨声，清晰地传到石阶两旁每个人的耳朵里。
众人愣了一愣，却没有动。
青年微微笑了一笑，又道：“怎么，本少主连这点事都做不了主么？”几人这才反应过来，忙行了一礼，喊一声“多谢少主”，而后列着队，一道跑着到山上大殿后的屋子里避雨去了。
待他们都去了，他才又走上山去，径直进了大殿，朝殿里头正座上坐着的男人俯身行了个礼，道：“孩儿参见父王。”男人点点头，一旁站着的几个人才都转头朝这青年行礼，道：“属下参见少主。”
这大殿是两月前刚修建成的，名叫黑虎大殿，是江湖上人称“魔教”的黑虎教的总舵；这青年是这黑虎教的少主，名叫黑啸风；而那正座上的男人便是这黑虎教的教主黑无惧了。
一套礼数行过，黑啸风就在正座下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那几人便又转过脸去朝着教主黑无惧，接着说起刚才被打断之事。一个道：“教主，那长虹剑主鸿知仁死了，可他儿子鸿逸带了长虹剑，跑到阳城里躲起来了。”
这时天色暗得如同傍晚，黑虎大殿已点上了灯。大殿气派，灯却只点了寥寥几盏，照亮了几人之间的方寸之地，却衬得大殿两侧更暗了几分。
灯火明灭，影影绰绰地映得黑无惧的脸色阴晴不定。他默不作声地把玩着手里的玉件，许久才道：“阳城？”
“是。”
黑无惧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眯起眼瞧着大殿门口的光亮，略略思忖了片刻，道：“进去抓他就是了。”
“可……教主，那阳城到底是官兵守着的地方……”
“一个地处偏远、山穷水恶的小小阳城，朝廷都不把它放在眼里，有什么好怕的？”旁边一个人骤然打断了他的话，“只是教主，阳城上头的人，还要多多走动些才好。”
黑无惧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道：“还是吴笑你想的周到。”
方才开口的是黑虎教二堂的堂主吴笑。这吴笑看上去约莫四十岁，生的白净，穿的不像个江湖中人，倒像个书生。他这名里有个“笑”字，可人却不爱笑；这时听得黑无惧夸他，他也是没什么表情变化，只垂手站在那，拿眼看着平整的地砖。
黑无惧见他没再说话，便冲之前来汇报的那人道：“那就这样罢，你回去告诉方天煜：绝不能放过这个叫鸿逸的；但尽量别伤及官兵，说到底那是朝廷的人。”待那人应了，黑无惧摆手道：“下去罢。——吴笑，风儿，你们留下，孤王有事要你们办。”
屋里的几人都朝黑无惧行了礼，又朝黑啸风行礼。黑啸风冲他们一一点过了头，他们便挨个从大殿走了出去，很快大殿里就只剩下了黑无惧、黑啸风和方才说话的那个吴笑了。
外头风狂雨骤，少主黑啸风如今是满头满身的雨水，可自打他进到这大殿之中来，莫要说有人能为他端来一碗能暖暖身子的热茶了，便是问都不曾有人问过。这时一阵狂风刮进大殿里来，黑啸风不由打了个冷战，那吴笑微微转头看了他一眼，黑无惧却是仿佛没看见孩儿浑身上下湿透了一般，兀自问道：“玉蟾宫那边怎么样了？”
黑啸风忙站起来，恭敬地答道：“玉蝶说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黑无惧点点头，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赞许：“这玉蝶当年不过是你娘身边一个小丫头，没想到竟然有这般本事……”他顿了顿，忽又敛了脸上满意的神情，道，“我黑虎教掌控这玉蟾宫也快七年了，只是却一直没个由头好光明正大地叫这玉蟾宫为我黑虎教所用。如今长虹剑主召集七剑的灵鸽传书已经发出去了，我想了个法子，要名正言顺地叫这玉蟾宫替我们办事，这才好全力剿杀七剑。”
“父王，孩儿有一事不明。”黑啸风说了一句后，先抬眼看了看黑无惧的脸色，见他的神情没甚么变化，才接着道，“我们黑虎教如今是这武林当中第一大派，说出话去没哪个门派敢违抗，而他们七剑不过七人而已，算上家人朋友也不过几十人，为何要兴师动众地集全教之力对付他们？”
黑无惧瞥了他一眼，接着抬眼看了看吴笑。那吴笑立时会意，冲黑无惧抱一抱拳，便转向黑啸风，道：“少主，近年来投靠我们黑虎教的人愈发多了，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我教的武功心法了？”
“少主说的不错。”吴笑道，“别的武功心法，不光要日日勤练，还得天资好，才能在二三十年里有所成，而我教的武功心法，不论人天资如何，只消潜心修炼，三个月便能顶别的武功三年的进展。这江湖里多的是不愿多下功夫却又想有好武功的人，他们奔着我教的心法而来，也正好为我们所用。”
黑啸风点点头：“这我知道。只是这跟七剑又有什么关系？”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七剑的‘合璧’便是专克我教这武功心法的。”吴笑语气平缓，徐徐道来，“七剑的剑法精妙，可到底是寻常武功；一个剑主，天资再好，顶多也就是个武功不错的常人罢了。可若是两剑合璧，就可同我教中几十人相抗；三剑合璧，就可与百人相比；五剑合璧的话，少主你对付起来怕也是吃力；七剑合璧则是胜过——”他抬眼快速地瞥了一眼黑无惧，见黑无惧脸色无异，才道，“则是胜过这世上任何一个武学宗师了。教主在实现一统武林的大业前，先除掉七剑，就是为了提前消除这个隐患。”
黑啸风听罢，沉默了片刻，才道：“可先王去世前，把毕生功力传给了父王。如此一来，父王等于是有着百十来年的功力了……还怕区区七剑么？”
“百十年？”黑无惧笑起来，“风儿，孤王身上有的，可是三代先祖毕生的功力。这世间再没有第二个人能与我相敌了。”
“只是那七剑几百年不曾合璧了，具体威力如何我们也不得而知，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先杀了好，以绝后患。”吴笑补充了一句，接着问道，“教主，属下也有一事不明：那奔雷、青光两家已被灭门；冰魄一支正是玉蟾宫的宫主一支，也被咱们掌控着。如今七剑是不能合璧了，只剩下些漏网之鱼，还值得如此大动干戈么？”
黑无惧冷冷地一笑，道：“吴笑，你入教入的晚，怕是不知道：那奔雷、青光两家人死绝了，剑却不翼而飞；那蓝溪不光有现在玉蟾宫里当宫主的这个女儿，还有一个连同冰魄剑一起不知所踪。——在你之前统领二堂的那个废物，便是因为跑了这三把剑，自己也没脸回来见我，就在玉蟾宫门口自尽了。”
白光骤然一闪，照得黑无惧带笑的脸分外狰狞；接着便听“喀嚓”一声，门外骤然炸了个响雷。
吴笑和黑啸风都是一凛。
然后黑啸风道：“那，父王你找孩儿来是有什么事？”
“我方才说了：我想了个法子，名正言顺地叫玉蟾宫替我们办事。”黑无惧打量着自家孩儿，脸上却并无几分赞赏的神色，“听玉蝶说，那玉蟾宫的小宫主年初刚满了十三，正是该嫁人的年纪了。——你便去玉蟾宫提亲吧。”
黑啸风闻言就是一惊，惊得连话都说不利落了：“父……父王，孩儿再有一个月就有二十了。那小宫主刚满十三，我大了她快要一半的岁数，这……这怎么合适？”
吴笑也怔了一下，接着却帮着黑无惧道：“不过差了七年，倒也算不上老夫少妻，有什么不合适的？”
黑啸风想要分辨，抬头却见黑无惧脸上已经微微显露出不耐烦的脸色来，登时也不敢反抗了，只深吸口气，低了低头，诺诺道：“是，父王有什么安排，孩儿照办就是了。”
黑无惧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冲吴笑吩咐道：“风儿年轻，怕是有疏忽的。你办事一向缜密，便同风儿一起去，等雨停了就动身。”吴笑刚抱拳要应下，黑无惧却又接着道：“你记着：表面上的功夫要做足，礼数一条也不能短了；至于彩礼，等到了天门山那边的分舵再行准备。”
吴笑一一应过，就同黑啸风一起退了下去。二人在这大殿之后的院落里都各自有住处，这时就一同冒着雨，顺着大殿一旁的石板路从院角的小门走了进去，各自回了屋去。
如今是夏日里，可大雨倾洒了半日，风也凉了许多。吴笑心思果然细，知道黑啸风这日要回总舵来，早差人打扫了他的住处，又烧了热水送去。黑啸风回屋便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正坐在桌前梳头发的工夫，屋门被人敲响了。
门外人道：“少主，关于这提亲的安排，属下还有些许不明。”黑啸风听出是吴笑的声音，就道：“吴堂主进来罢，门没锁。”
吴笑推门进来，稍一转身，便看见了坐在桌前的黑啸风，不由抬了抬眉毛：黑啸风披散着半干的长发坐在桌前，面前一面铜镜，手里一把精致的木梳，看上去竟似个正梳妆的女儿家一般。
黑啸风抬眼看了看他，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自己手中的木梳，一时脸上也现出几分尴尬来。他忙将木梳撇在桌上，随手将头发往脑后一束，问道：“吴堂主有何见教？”
吴笑将目光自那木梳上移了开来，微微低了低头，拱手道：“少主，提亲的时候按礼数该有个说媒的婆子。依少主的意思，这婆子是找教里的人呢，还是到天门山下随意找个就行了？”
黑啸风皱起眉来。他看着吴笑，半张着嘴看了半天，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道：“这……你随意安排就是。”
“是。”吴笑平静地应了一声，又问道，“到时彩礼按天门山一带的习俗再加上一倍，少主以为如何？”
黑啸风又叹了口气，敷衍道：“蛮好，蛮好。”
吴笑仿佛未看出少主的烦闷一般，接着追问道：“那除了彩礼，少主是不是也该准备些儿女情长的东西送那玉蟾宫的小宫主？”
“你看着备罢，无非钗环镜簪一类，说是我送的就是。”黑啸风站起身来，走到吴笑身前，道，“此事你看着安排便是，不必来问我的意思。——吴堂主人中诸葛，自然看得出我并不想结这门亲事。”
“是。少主不想，可教主想。”吴笑抬眼看看黑啸风，神色丝毫不显讶异，语气也平稳如常，仿佛黑啸风这般反应早就在他预料之中一样，“所以少主你也只能欢欢喜喜地去提亲，去拜堂，是也不是？”
黑啸风哑口无言，瞪了他半天，方点了点头；而吴笑却也没说旁的话，只细细地打量起黑啸风来。他一向恭敬，与教主、少主对答时总是低眉顺眼，甚少有这般不懂规矩的时候。不过片刻工夫，黑啸风就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起来，忍不住苦笑着打趣道：“吴堂主，你怎么总是在看我？——是了，人说那玉蟾宫的宫主年纪虽然不大，却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吴堂主定是觉得我生的不好看，配不上她了。既如此，倒不如你同父王说说——”
“少主说笑了。”吴笑喃喃叨念了一句，竟打断了黑啸风的话。他目光依旧在黑啸风身上，极其认真地上下打量着他。
这黑啸风哪里是生的不好看？剑眉星目，身量匀称，分明是个俊美却又不失男儿气概的好儿郎。吴笑又打量了他几遍，才收了目光，又喃喃道：“倒也般配。”
黑啸风听得不甚明白，吴笑这番反常的言行也叫他看不懂。可提亲之事本非他所愿，他也不想再同吴笑商议这事，只想着赶紧打发他走，因而也没多问，只是道：“多谢吴堂主夸赞了。若没别的事，吴堂主且去歇歇罢，待雨停了还要赶路哩。”
吴笑仿佛骤然回过神来一般，忙又低下头去，道：“属下失礼了。没别的事了，属下告退。”黑啸风点点头，吴笑就冲他行了个礼，缓缓退出门去。
窗外是惊雷“喀嚓”一声炸响，而后隆隆地声渐远了。
风雨声愈发大了。
